回答他的,只有无边的死寂。
酒意慢慢涌上来,薄衍宸慢慢将所有的灯都打开。
这房子的每一处角落,都有黎欣彤的影子。
“阿宸,你的胃不好,以后不要喝这么多酒了,我去给你煮醒酒茶。”
“阿宸,我今天新学了一个菜,你要不要尝尝?”
“阿宸,听说茉莉花有助睡眠,我做了香包,你放在枕边试试吧。”
“阿宸,……”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那个女人已经留下了那么深刻的影子。
可是谢意说她死了。
薄衍宸猛地掐灭这个念头,从酒柜中拿出好几瓶烈酒来。
只要醉过去,就能暂时忘记这件事情。
月上中天。
薄衍宸瘫在沙发上,脚边堆着几个空瓶子。
他脸上被酒精蒸腾得发红,却还在堆着虚空喃喃:“黎欣彤,我的胃真的好痛,去给我煮醒酒茶……”
好像这样,黎欣彤就会从哪个角落中钻出来,又无奈又心疼地给他揉着胃。
薄衍宸保证自己这次再也不会推开她了。
一阵天旋地转,薄衍宸重重倒在了沙发上。
再睁开眼时,鼻尖闻到了一丝消毒水的味道。
薄衍宸猛地坐了起来。
薄若瑶住在本宅,别墅里没有别人,难道是黎欣彤把他送到医院的?
下一刻,裴泽推门进来:“醒了?”
薄衍宸无声地叹了口气。
裴泽递过来一杯温水:“胃不好还喝这么多酒,你不要命了是吗?要不是兄弟联系不上你察觉不对,你就等着胃出血疼死吧。”
薄衍宸漠然喝完水,又倒回了床上。
裴泽看着薄衍宸略带颓废的样子,眼里闪过一抹复杂。
或许薄衍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究竟是因为什么才喝得烂醉如泥吧。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
薄衍宸的助理探头进来,一脸的为难:“薄总,抱歉打扰您养病了。一个自称谢意的医生拿来一份文件,指名一定要亲手交给您。”
听到谢意的名字,薄衍宸睁开眼睛:“拿过来。”
拆开文件袋,两张薄薄的纸掉了出来。
一张是薄衍宸见过的离婚协议的复印件,还有一份,却让他神情瞬间冷了下来。
裴泽见状不对,凑过去一看,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
“火化证明?黎欣彤?阿宸,这……”
薄衍宸将纸张攥成一团:“她不会死的!”
裴泽看着证明书上的红章,嘴唇几次张合,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因为薄衍宸肯定明白,他只是不愿意接受罢了。
人去方知情深。
薄衍宸抬眸看着助理,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去查黎欣彤老家的地址。”
助理连忙应是,很快就查到了地址。
薄衍宸一把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不以为意地擦去带出来的血花:“走吧。”
裴泽皱着眉头拦住他:“你发什么疯?”
薄衍宸没有回答,径直开门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裴泽眼中情绪涌动。
他从未见过这样褪去冷静的薄衍宸,甚至当年苏千凝提出分手时也没这样过。
原地楞了片刻,裴泽还是跟了上去。
薄衍宸这个状态,他的确有点担心。
两个小时后,车子到达下属县城的一个名叫芦花村的地方。
黎欣彤小时后一直生活在这里,高中时她的养父母才在城里买了房。
薄衍宸不顾泥泞弄脏了他的高定皮鞋,顺着地址找到了黎欣彤的老宅。
房子早已破败不堪。
而在院中,有一处明显新挖的地方。
泥土堆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坟茔。
裴泽和助理一路打滑地跟进来,看到这场景,多少也明白了。
他上前拍了拍薄衍宸的肩膀。
眼下,他是真的不知该如何安慰了。
薄衍宸双拳握紧,骨节森然,他转过头,冷声吐出两个字。
“挖开。”
裴泽和助理同时愣住。
大年初一,挖别人的坟?
助理有点瑟缩地劝道:“薄总,这样不好吧。”
裴泽也回过神来,他倒是知道薄衍宸为什么发疯,但这样做未免太损阴德。
“阿宸,我知道你一下子接受不了,但是黎欣彤已经去了,你就让她安心地离开吧。”
薄衍宸转过头来,眼里布满血丝,看起来竟有几分可怖:“她把我变成现在这样,居然还想安心离开?”
裴泽看着他微红的双眼,心下黯然。
薄衍宸却不再看他,挽起袖子蹲下身去,开始挖起那堆泥土来。
助理简直瞠目结舌。
他跟在薄衍宸身边多年,何曾见过薄衍宸做这么不合体统的事?
裴泽暗叹一声,也蹲下去帮薄衍宸挖了起来。
见状,助理也只好一边给坟茔鞠了个躬一边帮忙。
很快,一个黑色的骨灰盒出现在众人眼前。
薄衍宸身形一晃,差点摔倒在地上。
他原本还期待着这只是一个精妙的布局,但那丝期待却在见到那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时彻底灰飞烟灭。
黎欣彤,真的死了。
无论他给自己催眠多少次,这都是改不了的事实。
薄衍宸小心地将那个骨灰盒捧起来,不顾脏污搂在怀里。
那么轻……
她这一辈子,很少有开心的时候。
最后死了,轻得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她没有家人了,也没有朋友,最后躺在黑漆漆的地里,甚至都没人记得她曾经来过。
薄衍宸垂眸擦干净骨灰盒上的泥土,吩咐道:“回云溪别墅。”
她最想要的是一个家。
现在,他就给她一个家。
一路上,车里都安静得只剩下发动机的声音。
薄衍宸抱着骨灰盒,始终一言不发。
云溪别墅。
裴泽一脸惊恐地看着薄衍宸把骨灰盒放在了卧室里:“阿宸,你别这样。”
而薄衍宸竟然笑了。
他拍拍裴泽的肩:“走,我请你喝酒。现在没人在我耳边唠叨了,我们不醉不归。”
裴泽本想说你还病着,但看着薄衍宸掩在笑容下的痛色,一句劝阻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客厅里。
薄衍宸右手拿着酒瓶,一口一口地往嘴里灌。
“裴泽你知道吗?黎欣彤真的太能唠叨了,我出去喝个酒,她能给我打十几个电话,害我被嘲笑是妻管严。”
薄衍宸仰躺在沙发上,含混地说着。
裴泽指尖夹着烟,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此刻,什么语言都是苍白的。
薄衍宸又抬手指着窗上挂着的几百个千纸鹤:“那里以前有个风铃,也是黎欣彤弄的,一起风就满屋子响,吵死人了。”
“若瑶嫌弃,偷偷把风铃扔了,她就折了那么多千纸鹤挂在那里,丑死了。”
太阳逐渐西沉。
裴泽又点了一支烟,听着薄衍宸说着黎欣彤的那些小事。
四年时光,足够薄衍宸记住那些生活中的细节。
也足够让黎欣彤走进薄衍宸的心里。
只是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裴泽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轻声说:“阿宸,忘了吧,活得轻松点。”
逝者已逝,生者不能带着那些痛活下去。
“……她真的太啰嗦了。”薄衍宸停下讲述,转过头来看着裴泽,问道。
“阿泽,我明明那么讨厌那个女人,可现在她死了,我为什么会这么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