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寻思着她会从哪里经过，就等在路边。好容易等到电影散场，每经过一人，他要凑近去看，生怕漏过一个。
可是，人都走光了，也没见着她。
他急了，一路狂奔，才在半路上见到她。远远便听到她的哭声。他以为她遇到了坏人，或是摔了一跤。没想到是吓哭了。
可能连她父母都不会相信，柳一湄会被吓哭。所以，她晚上出行，他们毫不担心。
“你觉得，耿华帅吗？”
耿华是谁？顾夏偶尔也瞟一眼银幕，恍惚听到有人喊这名字。他胡诌道：“还行吧。”
“还行？”一湄不太满意这个回答。“那么好看，我就喜欢。”说到“喜欢”时，还流露出一丝羞涩。
“他是蓝眼睛吗？有络腮胡没有？”顾夏嘲讽问道。
一湄没反应过来，摇头说：“没有。他是中国人呐。”
“怎么？审美方向变了？”他似笑非笑地问。
“啊？”一湄忽地明白，不好意思地笑道，“不是啊。因人而异嘛。只要喜欢的，长啥样都觉得好看。”
哦？反之，不喜欢的，长啥样都不好看？所以，她觉得我难看？顾夏酸酸地想。
“嗯，明白了。就是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顾夏轻飘飘地感叹道。
“你为啥对我时冷时热呢？”一湄转头看着顾夏，突然问，“信写好了，为啥不寄？”
顾夏不知如何回答，望望天，转移话题说：“今晚不会下雨吧。”
“我问你哪。”一湄嘟着嘴，猜他不愿回答，便说，“不说算了。反正我也看到信了。唉，跟你说吧，我最近烦得很。”
“怎么了？”
“唉！”她长叹一声，“我不想上学了。”
顾夏微微一震，好好的，为啥不上学？她家虽不富有，但也交得起学费啊，父母也支持她。她为啥不想读？
他跟顾宛想读，都没机会。
“为啥？遇到什么事了？”
一湄有气无力地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觉得，读了也考不上，不如早点去打工，早点挣钱。”
“可以啊。”他想也没想地附和道。
“啊？”她说出来，并不是真不想读了，只是想跟人倾诉一下，得到一点鼓励。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他接着说：“早点挣钱，养你爸，你妈，供你弟读书。将来你弟考上学，找到工作。你可以拿自己种的蔬菜，自家鸡下的蛋，换几件你弟弟、弟媳不穿的旧衣服、旧鞋袜。”
一湄不敢想象！那会是什么样的生活？低三下四，讨好乞怜，向她弟弟？那个话都还不会说的小男孩？
她疑惑地望着他，在电筒光的映照下，他的眉眼柔和，表情温柔，好像毫无讽刺挖苦之意。
“我才不要！”她大声说道，往前跑了几步。
他继续含笑说道：“那不然就是，早点出生社会，结婚生子。做个像你妈一样的农妇，生个像你这样的女儿，或儿子，也不错哈。”
“哎呀，你烦死了!”一湄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说正经的呢。”
“我也说正经的。”顾夏肃然道，“你不读书，这就是一条概率最高的路。绝大多数不读书的人，都将沿着这条路走。当然，如果你能找到新的出路，当我没说。别以为，外面到处是黄金。记住，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
他顿了顿说：“我同学在外打工。吃的是猪狗样的食物，住的是狗窝样的工蓬。这还算好的，许多人在外面，半年、一年找不到工作，住到车站、过道上，白天到处游荡。去垃圾桶捡食物。有时，几天几夜沾不到一粒粮食。”
“有文凭，有经验，有技艺的还好。像你这种小女孩，能干啥？你能吃那些苦吗？你愿意降低人格吗？”
他越说越激动，以致有些奋激了。
一湄终于明白，他为什么不出去打工，要坚持跟大伯学木工了。他想为自己的未来，多一点资本，多一条出路。
她的人生，像一张白纸，没经历什么风浪。是否能吃苦，她自己也搞不清楚。
“我将来要是考不上，不也要出去打工，或在家务农吗？反正，我不想像我妈一样，做一辈子农民。”
“将来的事，谁能说清？万一你三年后，考上了呢？你坚持下去，还有机会；放弃，一点机会都没有。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都要努力争取。”
“那你说，人是不是应该寻找一种开心的，适合自己的生活？如果这里不开心，换个环境，是不是更好。”一湄问。
“当然更好啊。可是，”他注视着她眼睛，那对眼眸，失去了往日的神采。“换个环境，就能保证过得开心？人是社会中人，与其消极地逃避现实，不如积极地改变环境。”
“我改变不了。”一湄失魂落魄地说。
“不努力争取，怎么知道不行？”顾夏望一眼茫茫黑夜，嗓音深沉低哑地说道，“再怎么难，也没我难吧。我原本，只想过一种平淡的，不惊不扰的生活。可是……！唉，不说也罢。”
“是啊。所以，我挺佩服你呢。你是怎么一步步走过来的？”
是啊，怎么走过来的？多少个彻夜难眠的日子，多少次无声的呐喊，他也不知道怎么走过来的！
不过还好，他没有倒下去，反而更有了信心和勇气。其中，还有柳一湄的一份功劳呢。
“怎么走过来的？你知道吗？”他没急于说下去，而是停下来，等待她的提问。
一湄懵懂地摇着头说：“不知道。”
“还得感谢你呢。”
“感谢我？”一湄惊讶地问。
顾夏仍用平缓温和的语气说：“是啊，还记得吗？第一次见面，你对我说，相信我。因为这句话，我更加坚定了前进的步伐。每当我懈怠，想放弃时，想起这句话，便又充满了信心。”
气氛变得更加严肃沉闷了，一湄嘻嘻一笑道：“嘿嘿，我的作用这么大啊。你也鼓励我一下吧。”
“我相信你！”顾夏郑重地说。
一湄噗地笑道：“谢谢你！”
她欢悦起来，一蹦一跳地往前跑，边跳边唱：“采蘑菇的小姑娘，背着一个大竹筐……”
瞬间变回那个无忧无虑的女孩。
唱了一会，她突然停下，喊他一声：“顾夏。”
“嗯？”
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地问道：“你喜欢我吗？”
第22章 喜欢需要理由吗
顾夏双肩一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怎么问这个？
“不是男女间的喜欢，是作为普通人，普通朋友，或哥哥的那种喜欢。”一湄补充说道。
“当然喜欢。”
“为什么？”
“不为什么。”喜欢还需要理由吗？
“我的意思是，我是不是令人讨厌？”
他愠怒道：“谁说的？”不由抬高了嗓门，又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降低声调说，“你这么可爱、单纯，谁不喜欢？”
一湄惊讶地望着他，眸光闪闪地问：“真的？我可爱、单纯吗？你没骗我？”
“是啊。”他语气舒缓地说，“骗你干嘛？”
她像找到了知音，将学校发生的事，一股脑地跟他倾吐。
听完她的故事，顾夏沉默良久，然后分析道：
“怎么说呢？你跟她们，没有谁对谁错。错在，没沟通。各人只站在自己的角度上，不为他人考虑。比如你，为什么不跟她换个位置？你坐外面，她坐里面？或者，跟老师申请，给你换个座位。换个性格外向、好沟通的同桌。如果条件允许，你一个人坐，也不错啊。”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万一老师不答应呢？”她犹犹豫豫地问。
他对她的假设，有点恼火——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自信，这么不果断了？
那个开朗热情、有无数鬼点子的柳一湄哪去了？
才一两个月不见，感觉她变了。难道就因为那点小纠葛？
他后悔，没有将信寄出去。或许，多跟她交流、沟通，与她做朋友，还可以开导、纾解她心里的不快。她也不至于此。
他有亲身体会。当苦闷无助时，有个倾诉的对象，比憋在心里好得多。
顾夏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温和问道：“你试过了吗？”
“没有。”
“没有试过，怎么知道不行？”他的语气，仍是和缓沉静。
“好吧，好吧。我下学期跟老师说。如果他不答应，我就哭……嘻嘻。”她又愉快地笑着。
“关于学习，”对她的“妙计”，顾夏没作评价，就转到另一个话题，“要找到适合自己的方法。”
“什么方法啊？我不知道怎么找。我致命的缺点就是，坐不住，静不下心来。我喜欢运动，跑步，打球，下棋也行，就不喜欢傻傻地坐下看书，学习。像木头一样坐一两个小时，比要了我的命还难受。”
“喜欢运动，很好啊。生命在于运动嘛。”顾夏说，“学习和运动，不矛盾啊。只是，你要掌握好度。该学习时潜心学习，该运动时，心无旁骛地运动。习惯是养成的，不养，怎么能成？”
那晚，他俩谈了很多。由学习，谈到学习方法，谈到理想，谈到人生……只没有谈爱情和婚姻。
因为这次交谈，两人的误会消除了，距离也近了许多。
“顾夏。”
“嗯？”
“我们做朋友，好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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