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神像高高在上，俯瞰这世间悲欢。
叶宸神色焦急：“剔骨之刑有多疼你知道吗？你怎么——”
“我知道，但阿爹说过，身为叶家之女，承诺之事出了口就一定要做。”
一股裹着水气的寒风从破窗吹进，叶翊朝漆黑的夜望去，幽幽而感：“快下雪了啊……”
叶宸瞬间红了眼
她活不过下一个下雪天，这并不是谎话。
叶翊靠着墙沿：“师兄，我想求你几件事。”
“你说。”叶宸想，别说几件，百件，千件，他何曾拒绝过她。
“我要你好好活着，然后回族告诉我阿娘，就说我和阿爹游历去了，归期未定。”
叶宸忍泪点头。
叶翊虚弱笑笑，“还有一件事，剔骨之刑后，麻烦你把我和爹爹葬在一起，我下辈子还要做爹爹的女儿，好好报答他。”
叶宸点头，唇畔轻颤：“好。”
“如此我就放心了，师兄，谢谢你。”
窗外飘进了一片雪花，叶翊伸手接住，雪花很快在她的掌心化作了水，又被火烤干，消失不见。
叶翊起身，“师兄，下雪了，我想一个人去看看雪景。”
叶宸颤声喊着：“翊儿……”
叶翊转过身，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泪，深呼吸好几次，她才压住哽咽道：“师兄，再见。”
话毕，她一步一步走进了茫茫雪夜中，那背影孤寂又决绝。
叶宸没有动，眼睁睁看着她被黑暗吞噬。
他在破庙独坐到天亮，当萧伊靳闯进来的时候，叶宸依旧愣愣望着木头离开的方向出神。
萧伊靳面色苍白，发髻散乱，一看就是慌乱赶过来的，他急喘着问：“翊儿呢？”
叶宸看他这样子，就知道他全部记起来了。
他站起来，红着眼一拳揍了过去，“你还有脸来见她？”
“放肆！王中蛊高烧，昨晚命悬一线，醒来还未喝一口水就匆忙来到了这里，你怎能如此无礼！”
萧伊靳却呵斥下属，“退下！”
随后，萧伊靳又哀求望着叶宸，“你继续打，我绝不会还手，我也可以还你一条手臂，只求告诉我她在哪里。”
叶宸握紧的拳头垂了下去，他忽然觉得没有必要了。
既然萧伊靳已经全数记起，那活着就是最大的惩罚。
他将日夜在痛苦的回忆，害死自己最心爱的人的滋味。
叶宸心如刀绞，带着一点恶意对萧伊靳道：“此刻她正为你承受那拨肉取骨的剔骨之刑，满意吗？”
萧伊靳脸色一变，却立刻道：“不可能，她身为叶氏圣女，你们怎么舍得她死？”
叶宸露出一个似哭一样的嘲笑，“圣女是不会，可你忘了吗？她九年前为你背叛宗族时，就已经不是圣女。”
“一个为外人背叛宗族的前圣女，你猜刑罚堂长老们会多恨她？她明知道回去要活生生被剜成白骨，你猜她有多绝望才从会给自己选择这么个死法？”
“别说了！”萧伊靳颤抖吼完，捂住流血的心口一字一句道，“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叶宸没再理他，望着天色，迎着风雪朝外走去。
“你去哪儿？”
叶宸攥紧手中佩剑，头也未回，“我去接翊儿。”
萧伊靳立刻跟了上去。
他们一路来到了毒物林。
今天的雪下得格外的大，白茫茫的一片，隔着十步就看不清人。
原本一片死寂的毒物林，忽然间——传来一道凤凰的泣血哀鸣。
紧接着，一道有一道的哀鸣附和，或长或短，皆声嘶力竭喊着它们的悲伤。
萧伊靳捂住心口，那里好像越来越空，他压住慌乱问叶宸：“今日是你们叶族的什么日子，为什么百鸟会在冬日里鸣叫？”
叶宸眼神空寂地站在那里，整个人都如失了魂一般。
萧伊靳颤抖着大喊：“回答我——！”
许是被他声音惊动，毒雾林内传来威严又苍老的质问：“来者何人，所谓何事？”
就见断臂的叶宸单手冲毒物林的方向行了一个大礼，然后在萧伊靳惶恐的神色里。
颤声说：“叶氏弟子叶宸，请来为前圣女叶翊……收尸。”
“进！”
一道劲气自禁地朝外扩散，阵法开启，毒物林像两边挪开，一道长长的白玉阶石蜿蜒在叶宸和萧伊靳面前。
下落的雪忽然静止了。
世界就此死寂。
毒物林的万千生灵，皆同悲。
一切的一切仿佛都在更萧伊靳说：叶翊死了。
萧伊靳幽魂一样跟着叶宸踏上白玉阶石，他捂住心口，还在低喃：“我不信……她不会死。”
心间血顺着他的手指抵在白玉阶石上，蜿蜒成一道血线。
九百九十九道白玉阶走完，他们终于来到了禁地入口。
却听空中又传来一句判决——
“判族弟子叶翊，两次为外族之人私取圣果，判剔骨之刑，行刑三个时辰，以死谢罪，心魂俱灭。”
如同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了天灵盖，劈散了萧伊靳的侥幸。
未几，阵法传送出两副担架。
左边的是森森白骨，右边那具盖着白布，白布被染红，有半截玉佩垂落下来，鲜血顺着玉佩，滴答滴答流着。
萧伊靳望着那熟悉的一人一半的定情玉佩，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他死死盯着右边的担架，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翊儿……”
“翊儿！”
萧伊靳冲上前去，却被阵法挡住了，“放我进去，让我见她！让我见她一眼！”
叶宸看着疯魔的萧伊靳，只觉得可悲。
他迈进阵法，阵法并没有拦他，这阵法不过只拦着外人而已。
叶宸缓缓走到白布面前，蹲下身体哽咽道：“翊儿，师兄来接你了。”
他颤抖着伸手想开血布的一角——
只一眼，他却受惊退倒。
他死死握紧拳头，难以言喻的痛楚席卷全身，他的师妹，最好的翊儿，最后竟落到如此结局。
良久，叶宸才缓过来，哽咽道：“师妹，我带你去找你阿爹。”
随后，他运功抱起地上的两副担架，缓缓朝阵法走去，这时，萧伊靳几乎跪下来哀求：“叶宸，让我看看翊儿，求求你让我看看她……”
叶宸冷冷望过去，忽然觉得，现在报复萧伊靳最好的办法就是掀开布给他看，只一眼，萧伊靳绝对会疯。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马上就他压了下去。
师妹从前那么爱美，她一定不希望被萧伊靳看到这千刀万剐的模样。
罢了。
叶宸收回视线，只道：“萧伊靳，师妹临走之前说过，她和你死生不复相见，我会谨遵她的遗言。”
“你死心吧，我不会让你见到她的。”
“不——你不许走！把翊儿留下！”萧伊靳脸色惨白绝望，他疯狂披着结界，任由心口的血冒出。
身后的下属一直在劝：“王，您的心口一直在流血，再这样下去，您会死在这里的！”
可萧伊靳充耳不闻，他死死盯着叶宸，一酸眼眸渐渐猩红，“叶宸，翊儿还是我的王后，她是我的妻子，你凭什么带走她！”
“把翊儿还给我！”
“叶宸，你若执意带走孤的王后，我一定带兵杀进来，就算拼死，我也要踏平你们叶氏一族！带回我的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