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我笑了,她喜欢我,她说以后只做我一个鬼的人人,怎么办,好害羞……我给她取什么名字好?」
袁晴捂住脸低下了头。
……我还是不笑了吧。
刹那间,尖锐的刹车声和沉重的碰撞声划破了难得祥和的氛围。
我面色一变,扑到窗边向外望去。
教学楼前的空地上,停着一辆熄火的轿车。
车下,大片的血迹正从一具残破的躯体下漫延开来。
我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真相好像终于来到了我的眼前,隔着一层薄纱,伸手就能触到。
而那个时时横亘心头,让我如鲠在喉的猜测,也终于到了揭晓的时刻。
我举起椅子用力砸碎了玻璃窗。
玻璃碎片四溅,我竟只觉得痛快。
回过头,厉鬼们安静地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
他们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好像更白了,几近透明。
「别看,别跟过来,我会解决的。」
我轻轻握了握袁晴颤抖的手。
「不要再想起来了,全都忘了吧。」
厉鬼们面面相觑。
鬼对于直接或间接杀死自己的人,好像有着天生的恐惧。
距离他们死亡已经过去很多年了,那恐惧浇灌着恨长成了参天大树,成了无法拔除的痼疾。
他们的畏惧惊恐,我通过心声听得一清二楚。
所以,有些事,我来做就好了。
翻出窗户,我想了想,又退了回来。
鬼们眼巴巴地看着我。
「有刀吗?」
9
翻出教室后,那种奇特的预感越发强烈了。
眼前的走廊陌生又熟悉,好像已经走过了无数遍。
我无师自通地穿过曲折的走廊,来到了那辆小轿车前。
车下的袁晴倒在血泊中,早已没了声息。
我还是蹲下身替她合上了双眼。
即使明知道这不过是多年前的重演,即使什么也改变不了。
但有些事却是非做不可的。
如我所料,驾驶座空无一人。
我绕到副驾驶的一侧,拉开了车门。
女孩无力地蜷缩在座位上,意识早已陷入昏迷,满是血污的黑发盖住了五官。
我伸出手,撩开了她面前的长发。
那是一张跟我一模一样的脸。
或者说,那就是几年前的我。
那些怪异的熟悉感,都得到了解释。
女孩手腕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却在此刻顺着几年的时光,借着我腕上的旧疤痕,又一次疼痛起来。
记忆如潮涌,从不问人想不想记得。
我自小跟着奶奶生活,父母都在很远的地方打工。
即使遭人欺辱,我也孤立无援,毫无办法。
刘伟成就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
他把我单独约到办公室,锁上了门。
在他的手碰到我之前,我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
我拿起办公室的花瓶给他砸了个满头开花,趁他吃痛的时候逃了出去。
那时的我,天真地以为这是一场胜利的战役。
却不知道这是我痛苦的开始。
10
在刘伟成的示意下,我的课桌里开始频繁出现各种各样的垃圾。
用过的卫生纸,饮料瓶,包装袋……
我的座位成了垃圾堆。
我完成的作业被撕碎,扔进厕所。
我的笔记本上也被写满了辱骂和嘲讽。
在无穷无尽的排挤下,我的成绩一日差过一日。
我尝试过反抗。
我寻求老师的帮助,老师却在刘伟成的压力下缄口不言,反而斥责我小小年纪不学好。
我尝试着逃出学校,却一遍遍地被保安抓了回来。
学校的围墙好高啊,像是囚笼,要将我永远地困在这里。
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的未来被刘伟成一手葬送了。
我偷偷在小卖部买了一把小刀,做梦都想要割破刘伟成的喉管。
可最后割向的,却是自己的手腕。
疼痛并非一无是处的东西,至少它让我清醒着绝望。
那天,我失血过多,意识昏昏沉沉,是袁晴扶着我去医务室。
明明受伤的是我,她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对不起,李珠,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有办法,都是我的错……」
我想说点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原谅,我做不到。
可是把所有过错都推到袁晴身上,我同样做不到。
我们比谁都更清楚真正的凶手。
一双手将我从袁晴的臂弯里扯了过去。
那个在我的噩梦里阴魂不散的声音响起在身侧:
「李珠同学伤得太严重了,我带她去医院。」
我汗毛直竖,毛骨悚然。
身体里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
不行……绝对不能跟他走!
我伸手去掏口袋里的小刀,失血过多却让我连握紧刀的力气都没有。
刀片从我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
「小孩子玩刀片可不行啊。」
刘伟成玩味地笑了声,一脚踢开刀片,强硬地拽着我向他的轿车走去。
我拉住袁晴的衣袖,又无力地被迫松开。
「救……救救我……求你了……」
泪珠不住地从我眼中淌落,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袁晴恐惧得浑身发抖。
但她还是动了,她紧紧拉住了我的手。
「老师,先送李珠去医务室吧……去医院就来不及了。」
刘伟成似笑非笑地看着袁晴。
「老师教你个词吧,叫明哲保身。既然已经做了帮凶,就别指望两头好了。」
袁晴的脸唰地白了。
他一把甩开袁晴的手,把我塞进了车里。
恐惧几乎将我吞没,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在彻底昏迷前,我看见袁晴的身影在车前一闪。
尖锐的刹车声和沉闷的碰撞声融在一起。
耳边响起刘伟成的叫骂。
猛烈的撞击之下,我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11
因为袁晴的死,刘伟成放弃了原本的计划,我被扔在了车里。
醒来时,我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
创伤和心理因素抹去了我的记忆。
我办理了退学手续,改了名字,跟随父母去了其他城市。
我像其他孩子一样长大,高考,上大学,安安稳稳地活到了二十三岁。
直到今天,我才被拉回了可怖的过去。
既然命运让我重新回到这里,那就彻底结束这一切吧。
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了。
我握紧了手中的水果刀。
推开办公室的门,我看见那个曾经被我砸碎的花瓶正好端端地立在桌子上。
果然……
这个游戏世界的一切都在不断地重演。
那么,就从一切的源头结束吧。
身后传来落锁的声音。
刘伟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李珠同学,我这次叫你来,是想和你商讨一下汇报的事。」
那个噩梦般的声音,只一句,就勾起了我无数次午夜梦回的恐惧。
我把刀背在身后,转过了身。
是刘伟成,却不是我记忆中的他。
这个刘伟成,更像是从我的恐惧中诞生的怪物。
他鼻歪眼斜,口角流涎,双目暴突,模样疯狂而丑陋。
我倒退了两步。
我早该想到的。
温柔的厉鬼,熟悉的教室,详尽的线索,一切都顺利得不像话。
一直以来,这个恐怖游戏都没有给我带来什么实感。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所谓恐怖游戏,其实来自于我的恐惧。
掩藏在最深处的恐惧,缔造了最可怖的怪物。
12
刘伟成一步步靠近。
我抄起花瓶,砸在了他的头上。
然而,这一次,他毫发无损。
花瓶在他的头上破碎,如同以卵击石。
打不过……
丝丝缕缕的恐惧蹿起,我甚至觉得自己的背后在冒凉气。
绝对打不过……
怎么办?
此刻,我无比希望自己拿的不是水果刀,而是电锯,机关枪,大炮。
但那显然不是学校里会出现的东西。
我掐了一把手臂,逼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既然这是一个恐怖游戏,那就一定会有解法。
刘伟成的力量来自于我的恐惧。
那么,如果我不恐惧呢?
如果是五年前的我,克服恐惧绝非易事。
但我已经二十三岁了。
我早就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高中生了。
现在的我,是无敌的社畜啊!
连着三天加班到凌晨猝死,我的怨气,比厉鬼更重。
想起工作,我的心头顿时无名火起。
我把刀一扔,抱臂靠坐在了办公桌上。
「就**你叫刘伟成啊?」
刘伟成面上丑陋的笑容一僵。
「商讨?商讨你****呢?你**谁啊?有时间跟我搭话,怎么不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刘伟成气急败坏。
「出口成脏,这就是你的素质吗?」
「素质?」我嗤笑一声,「我每天上班,没点素质也是应该的。」
刘伟成噎住了,脸色越发难看。
「小东西长得倒是挺随机,下次上完厕所别再忘记擦嘴了,记好了哦!」
一番鸟语花香后,刘伟成的身体竟像个气球一般瘪了下去。
原本坚硬如铁的身躯开始腐烂,黑水从他的七窍汩汩流出,几息之间就烂成了一摊秽物。
或许,这就是恐惧的原型吧。
你畏惧时,它就在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日复一日地生长,变得越发丑陋可怖。
当你不再害怕,它就什么都不是。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黑水。
心中多年不散的阴云渐渐消弭,雨过天晴。
办公室门猛地被撞开,一团黑云冲了进来。
我警惕地退了一步,却又停了下来。
因为我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修人,我来帮你了!怪物在哪!」
「鬼们要战斗!鬼们要战斗!」
「宝宝你在哪?妈妈来了,别怕!妈妈会保护你的。」
「保护人人,鬼鬼有责!杀杀杀!」
「阴暗地爬行!扭曲地尖叫!狂暴地撕碎!残忍地吃掉!全部吃掉!」
那团黑云在办公室里横冲直撞了一番,很快发现了地上的大片脏污。
来不及阻止,鬼们已经一口把它吞了下去。
「……会消化不良的吧?」我犹豫着出声。
众鬼:「呕——」
13
黑云解体了,厉鬼们稀里哗啦倒了一圈,各吐各的。
我走到袁晴身边,拍了拍她的背。
袁晴吐得小脸苍白,虚弱地望了我一眼。
她大概是想说什么,手却已经抖得握不住笔了。
「其实……我能听到你心里在想什么,你直接用想的就行了。」我委婉地提醒道。
袁晴大受震撼。
袁晴面上爆红。
袁晴再度昏厥。
昏过去的最后一秒,我听见她在心中惨叫。
「完了——好丢脸,她一定觉得我是轻浮的鬼……不对,这句她也能听见!啊——我还是死吧……不对,我已经死了。」
……还是掐人中吧。
然而,把心肺复苏都做了一遍,袁晴依旧一副安详去世的模样。
看来只好用那个方法了。
我心理斗争一番,叹了口气,蹭了蹭袁晴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