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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条件是，接下来这一月，你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妻，疼我，宠我，一月之后，你我一别两宽，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霍一兮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如石头般砸在厉无川的心上。
他有些诧异，可心中又莫名的烦躁。
良久，他点点头：“好。”
见他同意，霍一兮悬着而又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又有股止不住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暗自甩掉那些悲戚，扬起抹笑容亲昵地挽住厉无川的手臂朝外走。
厉无川身体僵了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他没有抗拒。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落在二人的黑发上。
这一刻，霍一兮恍惚觉得她和厉无川走到了白头……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府。
厉无川要送霍一兮回房，她却拉住他，笑道：“从今儿起，你在府的日子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闻言，厉无川心生了几丝怜意，这两年他与霍一兮甚少一同用膳，他的确没照顾好她。
厉无川点点头，算是同意。
霍一兮心中不免有丝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凉。
与他一起用膳都渐渐成了奢望，现在可以了，却是在和离与她离世前夕。
霍一兮让小厮备了碗面。
厉无川听到“面”一字，才惊觉几日前是霍一兮的生辰。
他眉心微拧，面带歉疚：“抱歉，我忘记了你生辰，明年我……”
“没事，你还能想起，我便很开心了。”霍一兮打断他，语气风轻云淡。
不一会儿，小厮将面端上，厉无川将面推到霍一兮面前：“尝尝。”
热气扑鼻，霍一兮觉着眼眶微湿，她吸了吸鼻子，冷气涌进，像是又把利刃在她心肺间四处乱绞。
她看了眼厉无川，将那似乎带着血的咳嗽硬生生吞下，再匆匆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着。
“你慢些。”厉无川轻声道。
霍一兮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味道，没有变过。”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厉无川的目光渐渐复杂。
霍一兮低下头，一口口地吃着，热气中，她没能忍住的泪水滑进了嘴里，很咸很涩。
眼瞧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厉无川将她送回房后，转身便要离开。
“阿鹜。”霍一兮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软声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厉无川闻言，剑眉微蹙：“珠曦别闹，这不合适。”
“你答应我的，这一月将我当做妻子，既是夫妻，同榻而眠又怎会不合适？”
霍一兮的语气里竟是少见的强硬。
见她不松手，厉无川沉默了，眼中却满是拒绝。
霍一兮眸光一暗：“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一晚，就当弥补过往的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攻破了厉无川坚硬的心墙，他眉目一展，眼中的拒绝渐渐消散。
已是深夜，床榻间二人和衣而卧。
霍一兮并未睡着，她侧躺着看着身旁熟睡的厉无川。
这是她十年都不曾见过的，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轻轻抚过厉无川的脸，而后紧抱着他的手臂，心中的不舍让她眼眶一热：“阿鹜，你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我不舍的你有半分为难。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霍一兮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直至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纱窗落进房中，霍一兮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被一片暖意包围的感觉让她一愣。
她竟被厉无川紧紧抱在怀里。
霍一兮心头一颤，这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突然，喉间又是一阵痛痒，她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血腥味渐渐在嘴里蔓延开。
厉无川被惊醒，见霍一兮突显病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
说话间，忙唤外头候着的丫鬟去请府医。
霍一兮按住他的手，嘶声回：“也许是活不久了吧。”

第八章 活不长了

霍一兮话音刚落，微敞的窗扇被寒风吹开，猛地砸在墙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厉无川的心似也跟着一震，脸色不觉一沉：“胡说！”
待慢慢止了咳，霍一兮咬牙将血咽回去：“放心，若我真的要死了，定会告诉你，让你不安，方才我只是呛到了。”
她缓缓起身，看了眼窗外后再回头看向厉无川：“再陪我出去走走吧。”
见她无事，厉无川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闷得紧。
屋外。
霍一兮跟个孩子似的捧撒着雪，自得其乐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厉无川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霍一兮是他从不曾见过的，他一时间竟说不出心中是何感受。
薄暮时刻。
二人出门去了长安有名的酒楼用晚膳。
点菜时，霍一兮将厉无川平日爱吃的菜点完后，忽然问道：“你可知我喜欢吃什么？”
厉无川一愣：“稻团，丰糖糕，细馅夹儿。”
这些都是他记着霍一兮吃的最多的。
然而霍一兮却摇头：“那些都是你买回来的，我真正喜欢吃的是，长安街尽头那家梨花酥，嫁于你之前，姐姐和父亲回府时都会给我带。”
她顿了顿，语气中多了一丝遗憾：“嫁于你之后，便再也没有吃到过。”
厉无川倒茶的手一顿：“用完午膳我便带你去买。”
说话间，小二将小食端了上来，霍一兮夹起一块儿放进厉无川碗中，自己又夹了一块儿。
“那家店五年前便没了。”
闻言，厉无川再不知该说什么，而霍一兮也没有再提。
用完晚膳后，两人在街上逛着消食，却不想遇见正从绣庄里出来的宋映岚。
宋映岚看着霍一兮挽着厉无川的手，神情有些僵硬。
霍一兮没有松手，更像是没瞧见她一般紧靠着厉无川：“夫君，我有些不舒服，我们回府吧。”
说完，她拉着一脸凝重的厉无川就走了。
这一路，两人都很沉默，此前温馨的气氛竟似遇见烈日的雪一般化开消散。
回府后，厉无川将霍一兮送回房后欲离开，可再一次被她拉住：“你说过，这一月要陪我。”
“我还有事。”厉无川沉声道，语气中夹杂着一丝怒气。

霍一兮心头一涩，紧抓着他的袖子不愿放手。

一时间，心中的焦急、不舍和悲伤像是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呼吸变得沉重，脸色渐白，不断地咳嗽起来。
见她这般痛苦的模样，厉无川心头的怒气霎时消散的只剩担忧：“风寒还没好吗？”
府医来来回回三四次，药也喝了，按着以往，她早该痊愈了。
霍一兮以锦帕捂着嘴，摆了摆手，平复呼吸后无力一笑：“我说过的，许是好不了了。”
厉无川的面色一沉，眼底尽是不悦。
“阿鹜，若我真的要死了，你还会同我和离吗？”霍一兮看着他，字字都藏着些许期盼。
见她还能问这般玩笑的话，厉无川松了口气，却又带丝余怒：“会。”
这样毫不犹豫的回答就像一把刀子捅进了霍一兮的心窝子里。
她忍着心尖的剧痛，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而后转过身，若无其事地朝床榻走去：“好累，我想休息了。”
将被褥盖在身上后，眼泪倏然布满了她整张脸。
霍一兮紧咬着唇，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半晌，身后传来窸窣声响，熟悉的气息带着暖意渐渐靠近。
厉无川没有走，他留了下来。
但霍一兮没有转身，依旧背对着他，而被她紧捂着唇的那一寸被角，早已是鲜红一片……

第九章 情意

一个月的日子过得平淡且快。
霍一兮知道，她的姻缘和她命的大限之日就要到了。
坐在书房的窗外廊上，霍一兮看着已经开始融化的雪，缓缓回过神。
她转过头，看向屋内站在架几案前翻书的厉无川，眼底满是眷恋。
这一月他日日陪着她，加起来的时间，竟比过往的十年还要多。
这也是她嫁给他这十年来，最开心的时光了，比大婚那日还要开心。
她对这样的日子更为不舍，也开不了口说结束。
但必须要结束，这一场放肆，只能到这里。
霍一兮垂下黯淡的眸子，缓缓开口：“阿鹜，一月之约到了。”
闻言，厉无川心头一窒，转头看向窗外的她，心里是说不出的烦闷。
他放下书，走上前：“怎么了？”
霍一兮不言，起身走进房内，将那翻涌的情绪压下，不露半点才堪堪开口：“没怎么，只是我们约定的时间到了。”
厉无川的目光一路跟随她到跟前，却也陷入了沉默。
霍一兮没有回避他的视线，直直弋㦊地看着他。
半晌，她才从袖中拿出和离书递到厉无川面前：“去吧，宋小姐还在等你。”
厉无川没有接，甚至连看也没看一眼，只是望着霍一兮的目光越渐深沉。
霍一兮抿唇，将和离书轻轻放在案上，正想利落离开，却终究安耐不住心中那个疑问。
她抬眸，眼角微微泛红：“阿鹜，十年来你可有一刻喜欢过我？”
哪怕是一瞬间，她也没白在这人间走一遭。
厉无川垂在两侧的手慢慢收紧，语气一如既往温柔：“珠曦，我知道你对我的情意，但我对你并无男女之情。”
霍一兮瞳眸一震，整个人几乎都僵住了。
“你……是从何时知晓的？”她声音忽然嘶哑颤抖起来。
“大婚之前，我便知晓。”厉无川回。
短短八字，字字如烧红的秤砣在霍一兮的心脏翻滚。
她看着厉无川，第一次觉得他的温柔堪比锋利的匕首，一下就刺穿了她的心。
他即已知晓，还同她定下那个约定，然后看着她像个戏子一样自顾自演了十年的戏！
霍一兮忽觉有丝羞耻感刺进了她最后的尊严中，她再也不愿待下去，转身快步逃离。
长安街上。
霍一兮浑浑噩噩地游荡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中。
然而她却觉得天地之间也就只剩下她一人，被抛弃于此，无处可去。
“哥哥别跑，哥哥等等我……”
耳畔骤然传来一阵童稚声，霍一兮懵然回神，只见两个五六岁的幼童在前边儿巷口追逐打闹。
她眼眶一热，视线渐渐模糊。
儿时她和姐姐也是这般，她淘气地在前面跑，姐姐在后边追着让她慢些别摔着。
姐姐……
霍一兮眸光微亮。是了，她还有姐姐！
她原想瞒着姐姐，可是天大地大，她恍然发现，她能倾诉的也只有姐姐！
如果最后一刻是姐姐陪着她，或许也无憾了。
霍一兮知道这样对不住姐姐，但她真的好累、好冷，也好痛，更想最后一次让姐姐抱抱她。
“咳咳咳……”
一阵剧烈的咳嗽伴随着一片血腥流出嘴角，霍一兮微颤的手将嘴角的血抹了去，转身朝皇宫走去。
长宁宫。
宫人引着霍一兮入了宫门，还未至正殿，淑妃早已在殿外等着。
霍一兮瞧着几步外的淑妃，眼泪霎时涌了出来：“姐姐……”
她顾不得什么尊卑礼数，像幼时一般朝淑妃跑了过去，一头扎进她的怀中。
温暖的怀抱顿时让她心中难言的委屈尽数作泪哭了出去。
淑妃屏退宫人，心疼地抱着霍一兮，可见她嘴角带血，又惊又慌：“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吐血了？手上也是血，厉无川呢？”
听到厉无川的名字，霍一兮心脏一阵紧缩，声音闷哑：“我们和离了。”
她缓缓退离淑妃的怀抱，迎着她微诧的目光继续道：“他骗了我十年，他早知我心仪他，可他……”
方才的场景再度浮眼前，刺得霍一兮喘不过气。
她大口呼吸着，泪水似是呛进了喉咙，剧烈的咳嗽再次让血腥味充斥在嘴中。
温热的血从口中不断流出，连鼻子也被一片殷红占据。
霍一兮无措地想擦掉，可怎么擦都擦不完，藕色的衣袖竟被染成了朱色。
“珠曦！”
听到淑妃惊恐的惊呼，霍一兮抬起头，想安慰她自己没事，但被血染红的唇瓣张了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一抹意识也沉进了黑暗中……

第十章 物归原主

再次醒来，霍一兮只见淑妃坐在身边，脸色有些白，想必是被自己吓到了。
霍一兮还记得昏迷前咳出的血，多的让她自己都觉得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姐姐……”她唤了一声，欲坐起身，却没有半点力气。
淑妃闻声抬头，微红的眼眶中还带着泪花：“你不该瞒我的，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现在你要我怎么办？”
想着方才太医那一句“救不回了，剩下的几日也是强留”，她心中一阵抽痛。
霍一兮见淑妃低眉垂泪，又悲又愧，在她的记忆中，姐姐一直都很坚强，从未哭过。
可现在为了自己，却泣不成声。
“对不起。”霍一兮原想说其他，但疲惫侵蚀了她所有的力气。
淑妃摇了摇头，温柔地替她拭掉泪水。
见霍一兮面无血色，再想起刚刚命人去打听厉无川近日做的事，她只觉怒火翻涌。
她这般好的妹妹，厉无川不珍惜，还和宋映岚不清不楚，甚至休妻……
越想越替霍一兮不值。
淑妃抚着霍一兮的脸，哽声劝道：“忘了他，以后的日子姐姐陪你。”
霍一兮闻言，一字也无力说出，只是眼泪不曾停留。
弋㦊她闭上眼，可眼前却都是厉无川同她说过的话，陪她做过的事。
他也说过要陪着她。
见霍一兮不答，淑妃含泪问：“难道你不想陪姐姐吗？”
霍一兮睁开眼，竭力弯起嘴角，声音却微不可闻：“想，我也想一直一直陪着姐姐。”
往后几日，淑妃几乎将太医院的太医叫了个遍，准备各种珍贵药材给霍一兮进补。
霍一兮看在眼里，不愿她担忧，每次都会吃很多，哪怕是吃不下也会硬吃下去。
淑妃说她一人在后宫很累，想要人陪着她。
霍一兮知道姐姐说这些，只是想让自己努力的活下去。
她也很听话地按照太医的话去做，但伴随的往往是深入骨髓的痛苦。
霍一兮从未喊过一声疼，只会在忍不下去时，会在淑妃看不到的地方咬着被角。
那一处的被角被她咬破，浸满了血……
雪将化尽，霍一兮精神似是好多了，还特意去长宁宫的小厨房做了淑妃年少时常做的芙蓉饼，提前给淑妃过了生辰。
时已入春，久违的暖阳落满长安。
长宁宫偏殿阶前，霍一兮靠在淑妃肩头，手被她紧紧的攥着。
“今天暖和，晒晒太阳也是好的。”淑妃极尽轻柔。
霍一兮无力抬眸，望着那艳阳，身子忽地颤抖起来，只喃声说着：“姐姐，我想爹娘了。”
淑妃心一紧，霎时明白。
她将霍一兮揽进怀中，一言不发。
阳光越觉刺眼，霍一兮慢慢将头埋进淑妃肩窝里，气若游丝：“姐姐，对不起……”
她很想陪着姐姐，但是她真的好累。
“我乏了，睡，睡一会儿，姐姐，不要叫醒我……”
话落，那只苍白消瘦的手慢慢从淑妃的掌心滑下，无声地砸落在她的腿上。
淑妃看着洒落在瓦檐上的日光，感受心缓慢的抽离感和怀中人如云般的重量，眼泪滴落在霍一兮冰凉的脸上。
她温柔地拍着霍一兮乌黑的长发，声音低哑：“姐姐不叫你，睡吧……”
淑妃抬起另一只颤抖的手，慢慢覆在霍一兮的眼上，温柔地替她遮去了刺目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