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生的时机不巧,已然被月枝诓骗到玉泉庵的后山。
少时曾惊鸿一瞥的那张脸,在我心中已是恶心无比。
何来人间惊鸿客,只是人间一俗人。
我不过一个晃神,裴惊云便目露关切:「明珠,可是身体不适?」
我侧身避开他想要扶住我的手,垂眸隐下眼中的恨意。
裴惊云容貌绝艳,气质凌厉,不动声色间像是未出鞘的宝刀。
我怕被他看出端倪,大半个身子靠到月枝身上,帕子遮住了半张脸。
「裴世子,你我并不相识。还望守礼,勿要近前。」
裴惊云抿了嘴角,面上的不耐化作欲说还休的眷恋。
他从怀里掏出圆润糯白的羊脂玉扣:「明珠,这是惊云从白马寺为你求来的平安玉佩。」
「我们此生无缘,唯愿你往后余生平顺欢喜。」
我的目光凉凉地落在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指腹上是勤练刀剑磨出的薄茧。
可是,他现在捏着的不是祈愿我平安的心意,而是断送我一生的利刃。
2.
我被打入冷宫后,姑母曾来看我,她恨铁不成钢地打了我一巴掌。
「明珠,我们宋家的姑娘什么时候也这么轻贱了?你入宫前还与裴惊云私相授受,是命也不要了吗?」
我被打懵了,眼泪唰地落了满脸。
姑母扯下我腰间的羊脂玉扣,发狠一般地扔到我脸上:「裴惊云风流成性,他定制了许多相似的羊脂玉扣,有合心意的姑娘就送她一个。只有你,敢明晃晃地佩在身上。」
我的脸上热辣辣地疼,整个人却如坠寒冰地狱,连骨头都发起颤来。
我拉着姑母的裙角,头重重地磕在青砖上,辩解的话语和着血泪在空荡荡的宫室回响。
「姑母,明珠没有。明珠入宫前是遇见过裴世子,可明珠没有收他的玉佩。这个白玉扣是月枝给明珠戴身上的,我并不知它的来历。」
姑母的声音无比颓然:「明珠,早知道你被养得这般天真,哀家就不该同意让你入宫。」
「宋家被皇帝下旨训斥,你父亲作为文坛魁首,颜面尽失,已然告老还乡。宋家克节守礼、诗书明义的名声算是尽毁了。」
3.
我把恨意收拢,慢慢浸进春风笑意中。
上一世,我没有收裴惊云的玉佩,甚至在他表露心意后就断然离去。
可那玉佩还是在我入宫当日就挂在了我身上,直接导致了我的被废,让我清正刚直的父亲郁结于心。
不过短短几年,他就缠绵病榻,黯然离世。
礼仪传家,诗书继世的宋家从此背上教女不严的污名,就此没落。
在裴惊云的注视下,我伸出手指轻轻捏起玉扣。
「裴世子有心了。」
许是没想到我这般上道,闺门典范一般的宋家明珠竟轻易被他折服,他眼中浮现讥诮,金骨玉扇下的面容无比倨傲。
我倏地一笑,转身离开。
裴惊云,你愿意为了谢英娘倾注一切,让她帝后和睦,后宫安稳。
我偏不让你如愿。
4.
三个月后芙蕖飘香,我声势浩大地入了宫门,陪嫁丫鬟换成了琼枝。
我在凤仪殿里卸下繁复宫装,凝神看着镜中清艳卓绝的容颜。
单凭相貌,我已是不输艳冠群芳的皇后娘娘,加之太后娘娘是我亲姑母。纵是帝后情深,我亦有一战之力。
难怪她会怕。
上一世,我入宫之日先去拜见帝后。
圣上望向我的惊艳目光中,皇后漫不经心地指着我腰间的玉佩:「倒是有些眼熟。」
月枝在我背后垂下头:「这块玉佩是小姐钟爱之物,轻易不会离身。」
皇上的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他叫人把我拖下去的时候。不知是愧疚还是不忍,大度温良的皇后娘娘闭上了眼睛。
我嘴角慢慢勾起一丝笑,眼尾一挑,清绝若仙的姿容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媚意。
皇后娘娘,我们又要见面了。
只是不知这次的见面礼你是否喜欢?
那日,母亲拿下月枝,将签字画押的口供给了父亲。
父亲大骂裴家阴损,大张旗鼓地将月枝扔到了镇远侯府的大门。
一句「生子若为裴惊云,愧怍先人」将镇远侯府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
5.
清静堂皇的宫室中灯烛明亮,我示意琼枝帮我卸下满头钗环:「歇息吧。」
「可是娘娘,圣上还没来。」
「今夜圣上会宿在皇后娘娘那里,他不会过来的。」
皇上、皇后还有裴惊云三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帝后深情如许,相约白头。
而裴惊云在他们成婚后突然变了性子,狂傲不羁的少年郎开始放浪形骸,直至风流成性。
所以,在那场流言中,镇远侯府裴世子痴缠丫鬟的说法才会让人深信不疑。
知道真相的镇远侯担不下陷害宫妃的罪名,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他为裴惊云纳了月枝为妾,一顿家法打得他三个月下不来床。
现在的裴惊云早已不是那个艳绝京师的风流郎君了。
他坏了名声,正经的闺阁小姐都不会再嫁他。
他是为了皇后娘娘才会沦落到这般田地。
因此,不管是为了替他出气,还是下我的脸面,她都会在今夜绊住圣上,给我个下马威。
果然有宫人进来宣旨。
凤仪殿内的宫人面面相觑,我却在琼枝的担忧中一夜好眠。
6.
我去椒房宫请安的时候,皇上也在。
他斜斜地歪在皇后娘娘身边,姿态亲昵。
我俯身下拜,礼数周全得挑不出错。
可皇后明摆着不想给我脸面,她垂眸不语,眼睛像是长在了茶盏上。
一盏茶的时间,周遭已传来宫妃的窃窃私语,或不屑或好奇的目光纷纷落在我身上。
但我始终恭谨,面色坦然。
皇后不能做得太过,只能叫我起身。
我微微趔趄,却很快地稳住身形。我于晨晖中仰起头,冲着帝后缓缓笑开。
「臣妾谢过陛下,谢过皇后娘娘。」
看清我容颜的宫妃倒吸了一口气,皇后不动声色地撂下了杯子。
年轻的帝王瞬间坐直了身子,他略微前倾,眼中是明晃晃的惊艳。
「果然是……宋家明珠。」
陛下跟着我离开的时候,皇后沉下了脸。
离开椒房宫后,我拉着陛下的袖子,狡黠道:「其实表哥不必跟我一起去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明珠不会告状。」
皇上有了几分被戳破心思的尴尬,他轻咳了一声,帮皇后解释:
「英娘昨晚身体不适,倒是委屈贵妃了。」
我轻易相信了他的说辞,手指伸进宽大的袍袖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微一凝神,远远看着寿华宫的檐角,一直没有挣开。
7.
皇上在寿华宫陪着太后娘娘聊了会儿家常,见我确实没有告状的打算,这才放心离开。
「倒是个沉得住气的,没你爹说的那般傻。」
姑母评了我一句。
我看着她眼底隐隐的担忧,终究泪目。
前世我身在冷宫,全靠姑母的周济。
只是母家落败后,姑母不忿裴惊云和皇后陷害我,想为我讨个公道,却最终和皇上渐生嫌隙。最后被皇后借着给先皇祈福的由头送到了皇觉寺,不久后就薨逝了。
姑母顿了顿:「倒也不必哭,哀家知道你委屈。」
「宋家四女中,你三个姐姐都以才学名动京师。唯有你,以姿容胜出。皇上想择宋氏女入宫,谢英娘许是觉得你最好对付,这才选了你。」
「明珠,你长得好,性子天真娇憨。在这后宫中,这些是缺点也是长处。你也不必忧心,宋家无须靠你蒙荫家族,你只要不行差踏错,姑母自能护你周全。」
她意味深长地拍拍我的手:「皇后素来傲气自矜。明月,你做自己就很好。」
8.
一连三日,陛下都宿在皇后娘娘的椒房宫。
阖宫都在看我的笑话,也在观望太后娘娘会不会为我出手训诫皇后。
可她们失望了。
不管是太后娘娘还是我,都像是无事发生一般。
我每日循着宫规行事,给皇后请安时不骄不躁,陪太后念佛时乐在其中。
倒是陛下有些讪讪地去找太后解释:「英娘这几日受了风寒,并不是朕有意冷落贵妃。」
太后娘娘不以为意:「帝后和睦是国之幸事。皇后素来识大体,既是身体不适,皇帝原该好好陪伴,莫要让定国公担心。明珠年纪小,性子单纯,她不会计较这些的。」
皇上从寿华宫出来后不久,就来了我的凤仪殿。
他只带了一个小内侍,没有让宫人通报,静静地隐在距我不远处的合欢树下。
彼时,我散乱着长发,身着鹅黄素纱薄衫,正兴冲冲地和琼枝在后院捞着水池里的胖鲤鱼。
好容易网到一条,还不及开心,胖鲤鱼蹦出了跃龙门的气势,狠狠地甩了我一身水,将我的薄衫都浸透了几分。
我欲哭无泪地看向琼枝。
琼枝的目光越过我的身后,对着走近的皇上俯下身:「奴婢见过陛下。」
皇上没有看她,一把攥住失措的我。
他炙热的目光像幽深的漩涡。
「贵妃,是朕来迟了。」
9.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皇上食髓知味,不过半年时间,我在后宫风头无两。
听说皇后娘娘和他吵了几次架,皇上伏低做小哄了她几次,皇后仍是不见消气。
最严重的一次,帝后大吵后皇上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椒房宫,而皇后娘娘摔了一地的珍宝瓷器。
他来到凤仪殿时,已是满脸的疲惫。
我点上一支安神香,又软语哄着他喝了一盏甜汤,帮他揉捏着肩颈,并不开口打扰他。
皇上拧着眉头,过了很久,问我:
「皇后怎么变成这样了?她一直是大气知礼的,近来的气性那样大。」
我知道他不是想从我这里获得答案,只是软软地偎向他。
果然他喟叹一声。
「明珠,还是你这凤仪殿最让人舒服。」
夏日的夜,悠长又灼烈。
而我成了在暴雨中随风飘摇的莲,在激荡的水面上愈发娇艳。
皇上走的时候步履匆忙,端方温润的面容带了几分愧色。
我在他身后探出头:「表哥,你今天的英姿格外雄俊。」
皇上一个趔趄,最终回头,无奈地笑了:「明珠,你呀。」
他走后,我赤脚下地,面无表情地掐断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