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十四年。
顾珩已经近乎疯癫地思念她。
迟锦初看着他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命人将所有的生活起居用品都搬进了冰殿之中,每日抱着她的尸体同眠,简直到了丧心病狂的地步。
可没人再敢说不好,因为顾珩会用他至高无上的权势堵住别人的嘴。
随着日子慢慢推移,顾珩的身子也越来越削瘦。
他仿佛在等一个时机,迟锦初也不知道,她只能被逼着陪在顾珩的身边,看着他做一些昏君才会做的荒唐事情。
有时候,她甚至在想。
顾缕皱珩夺这个皇位其实是从没又想要得到权利,仅仅只是为复仇、报复。
可仇恨这种东西,本来就是无解。
原本迟锦初以为,自己不知道多久才能摆脱顾珩对她的灵魂束缚。
毕竟他堂堂将军,体魄恐怕整个迟朝都无人能和他相比,想起来应会长寿。
可照这种事态发展下去,相信不久自己的灵魂就能得到自由。
……
又是一个雪夜。9
顾珩吐血了,许是过于思念,他翻出了公主府里她所有的物件。
每看到一件,那血就黑得愈发浓郁。
这些日子,迟锦初熬得也无聊极了,说来讽刺,从前她憔尽心力只为见他一面,可如今,她最不想见的人就是他。
而此时此刻的顾珩,却每日煎熬得要命。
顾珩将她的所有物件拼凑在一块,有他送她的桃花簪子,有两人曾一起打趣刺绣的鸳鸯鞋、还有垂钓做的细绳、一对鲜活的陶瓷娃娃……
迟锦初倚在窗台,看得百无聊赖,不觉就打了个哈欠。
正在这时,房门被推开。
是清秋!
迟锦初顿时坐起,清秋为何还会回来,她不是让她带着母妃的尸体远走!?
她如今还回公主府做什么?撞上喜怒不定的顾珩这个傻丫头可怎么办!
迟锦初瞬间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蚱。
可清秋却淡定从容地步步朝顾珩走来,眼带滔天恨意:“驸马如今是坐上了至高无上的位置,怎么还有脸回公主府?”
“这里没人再等你回来,那个愿意整夜不睡,等你回来的公主已经死了,被你亲手逼死在金銮殿!陛下开心了吗?”
顾珩看着迟锦初的丫鬟清秋,黑眸晦暗:“若是要杀我孤,你还不够格。”
清秋冷嘲:“我怎么杀你?”
意料之外,她瞬间跪在了地上,凄声恳求:“奴求陛下放公主尸身自由!”
公主一生孤傲,怎会还愿意呆在驸马的身边?
顾珩收起一件件迟锦初的物件,居高临下看着清秋,嗓音淡漠:“她是孤的。”
“死了也是。”
登时,清秋抬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公主深爱过的男人,再不恳求!
他要将公主占为己有,即使死了也不肯放过!
清秋站起身,为自己这一恳求的行径觉得可笑,嘲讽声越说越烈——
“顾珩,公主只不过是和你成婚一场,就要遭受你带来的亡国之祸,全家都不得安宁而死!”
“可是她有什么错?上辈子的恩怨为何要落在她的头上,她只是一心一意等着她的少年郎回来!”
“可你给她带来了什么?用尽手段,将她伤得体无完肤!你现在有什么资格陪在她的身边?”
“顾珩,你不配!”
清秋不要命一般发泄着堵在喉间的愤恨,忤逆犯上。
第14章
清秋想,她早该陪着公主的,她那么怕疼的一个人。
当时,该多疼啊。
可顾珩看向清秋,冷冷一撇:“你以为这样就能激怒孤?”
说着,顾珩自嘲一笑:“孤不会杀你,因为杀了你,她会怪孤。”
话落,他又黑眸晦暗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手里的桃花簪。
清秋握紧了拳头,仰天长长一笑,为她的公主不值。
迟来的深情真是比草都贱。
如今,她的公主走了,她早就不想活了。
清秋朝梁柱上狠狠撞去,血洒了一地。
断气前,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公主,倚在窗台上,哭得梨花带雨。
“别哭啊,公主……”
“清秋来陪你了,你不是孤独一人……”
顾珩怔愣地看着清秋在眼前断了气,顺着她最后眼睛所看的方向,怔了又怔。
而迟锦初就坐在窗台,看着清秋的魂魄同她死前一样离体。
可终究是没能停留,她甚至连告别都没来得及。
清秋的魂魄在眼前慢慢变得透明。
她说:“公主,你今后一定要幸福啊,下辈子别再这么苦了。”
迟锦初拼命去抓她的手,可什么也抓不了。
顾珩看着她的方向,对着空气问了一遍又一遍:“你在是吗?”
“你一直都在,是吗?”0
满堂死寂。
可顾珩却仍旧不死心,他跑到她的眼前,对着空气一通质问:“迟锦初!回答我!”
“你是在的,对吧?”
“你一直在我的身边没走……”
“我看见了的,你的丫鬟死前说你在哭,你哭了吗?”
“为何要哭?”
一串串问题最终消失在空气之中,无人应答。
顾珩顺着墙檐,高大的身体无力地瘫坐在地:“阿初,为何你一次都不入我的梦。”
“我好想你。”
“好想你……”
白雪飘零后融化,终是不知归处。
……
自那日后,顾珩四处寻找高僧道士,为她引魂。
冰殿之中,门被人轻轻推开。
迟锦初呆坐在冰棺之上,看向来人。
是一位身着光头和尚,穿着一身金灿灿的袈裟,一看就知道是来骗钱财的。
这些时日,顾珩找了不少据说能招魂引婚的和尚还有道士。
个个都说能将她的魂魄引回来,更可笑的是还有夸下海口说,能让她起死回生的人。
迟锦初只觉得好笑。
自她死后,顾珩的脑子真是越来越不好使了。
她无趣地撇开眼,却骤然听见那和尚说:“公主的魂魄一直都在陛下身边。”
迟锦初的魂体骤然一僵,再抬头时就见和尚看着她的位置,浅浅一笑。
他看得到她!
迟锦初激动万分,朝和尚飘去。
而顾珩手上的桃花簪应声坠落,在地上碎成了两半。
他的黑眸之中像是顿时有了光色,连问:“她在哪?”
“她还能回来?”
可话到一半,他自嘲一笑:“阿初再没入过我的梦,她定是不愿回来。”
和尚阿弥陀佛了一番,然后若有其事说:“陛下与公主的红线已断,执迷不悟只会伤了自己。”
和尚的话明明是对顾珩所说,可迟锦初总觉得此话也是在对她说。
“若陛下坚持,小僧这有一念珠赠予陛下。”
说着,和尚拿出一串泛着蓝光的念珠,递到顾珩的手上。
奇怪的是,此念珠一出,迟锦初便不自觉地想朝念珠靠近,仿佛有一股温暖的力量将她包裹,直达灵魂深处。
“陛下多行善事,造福百姓,为其一。”
“为佛祖广建寺庙,将念珠放至佛祖像前,受香火供奉,为其二。”
“下葬公主,使其入土为安,为其三。”
“届时斗转星移,姻缘再遇,一切皆看陛下造化。”
第15章
和尚话音落,迟锦初直直从冰棺之上坐起!
她飘到和尚眼前,凝声质问:“和尚,你什么意思?我还有可能活过来?”
和尚双手合十,又阿弥陀佛一番:“公主,因果未了,小僧言尽于此。”
什么叫因果未了!
迟锦初攥紧手指,这可恨的和尚什么都不说清楚,在这卖什么关子!
可当她正想骂骂这臭和尚,一张放大的俊脸骤然出现在眼前。
3毫米的距离,静得看得见他脸上细小的毛孔。
顾珩看着眼前的空物,黑眸幽暗:“阿初,我知道是你。”
迟锦初屏住呼吸,瞬间一动也不敢动,只能被迫仰着头看他。
生怕一点空气的变化就能勾起男人的暴虐。
顾珩伸出手,迟锦初看到他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怔在原地。
迟锦初刚想嘲讽一番,下一秒却看到顾珩骤然发笑!
笑意在他那张俊美绝伦的脸上渐渐放大,充满阴翳和算计,令人不寒而栗。
“阿初,你不想见我没关系。”
“这和尚说的话,我信。”
顾珩走到落兵兰边,抬手覆上宝剑的剑身,黑眸阴暗:“多行善事、造福百姓。”4
“广建寺庙,香火供奉。”
每多说一句,男人的话音就低沉一分,最后一句近乎咬牙:“下葬公主,入土为安!”
“锵!”
宝剑出刃,划过骤冷的空气。
然后在男人的手上勾出一道血红,顾珩看着手里的蓝色念珠,眼眸微敛:“不管是五年、十年,还是二十年。”
“阿初,你说过,我与你生生世世都得在一起。”
迟锦初看着这样的顾珩,攥紧了手指。
当年,她是年少无知,才会和顾珩一起许下这样的誓言。
如今让她痛尝了教训,这誓约不履又如何?
迟锦初冷笑,瞪向和尚:“和尚,本公主就是不活,也不愿与顾珩姻缘再遇,你不要瞎当搅屎棍!”
“亡国之恨,杀亲之仇,我与他之间早就不可能!”
和尚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窗外又飘起了白雪,点点滴滴,将迟锦初的心一点点浇透、沉下。
……
天命十五年。
皇帝将公主以最高的皇后之礼下葬,与此同时,举国兴建寺庙。
迟锦初的魂魄依旧跟在顾珩的身边,无法离去。
可随着寺庙里香火的兴盛,近日她感觉灵魂越来越轻,也时常昏睡。
而顾珩自那以后,日夜操劳国政。
身体渐见虚空。
无数的大臣想要给他纳妃,绵延子嗣。
可都被顾珩严词拒绝,若还有异议者,就地问斩。
饶是父皇生前,迟锦初也未曾见过皇帝这般的果决。
又是一夜。
迟锦初伏在顾珩的案几上瞌睡,就被一阵咳嗽声吵醒。
一双削瘦的大手掀开床幔,顾珩的脸上长了许多胡须,可也从不命人打理。
孤冷的寂寥空前,顾珩看着空荡的寝殿,黑眸历经多年,染上风霜:“阿初,就快了。”
“等等孤。”
迟锦初撑着下巴,美眸微颤:“顾珩,没人再在原地等你了。”
她撇过眼,自和尚一别后的一年,顾珩每夜都这样自顾自的说话。
像是极其确定了她就在他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