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子时过半,将军府灯火通明。
一席火红嫁衣的苏汐羽坐在梳妆镜前,呆呆看着镜中的自己。
这时,丫鬟紫儿急匆匆跑了过来:“小姐,太傅府来接亲了!”
听到这话,苏汐羽眸光一亮:“玄奕来了?”
说着,她拿起红盖头,起身就要过去。
可紫儿却拦住她,欲言又止:“可封公子他……”
见她目露难色,苏汐羽心底掠过丝不安,但她还是大步跨了出去。
可当她赶到前厅时,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不过二十人的接亲队伍,各个身穿丧服,死气沉沉。
而本该接自己的花轿成了一口贴着白色囍字的黑棺!
面对眼前的荒唐,苏汐羽眼底的欣喜化成了不解和愤怒。
她望着棺前一身素衣的新郎官封玄奕,握紧了拳:“为什么?”
封玄奕清冷地回了句:“封家的规矩。”
闻言,苏汐羽心不觉一紧。
数日前,皇上突然下旨赐婚,让她和封太傅之子封玄奕成婚。
因所嫁的是自己倾心了十二年的人,她毫不介意封家夜半接亲,但为何封玄奕还要如此对她……
“吉时到了,少夫人请上棺。”领头的人面无表情地躬了躬身。
苏汐羽脸色渐白,定定看着那口代替花轿的黑棺。
一旁的紫儿忍不住红了眼:“将军和少爷在外征战,若知道小姐受这等折辱……”
“你若不愿,大可不嫁。”封玄奕语气淡漠,似如一个看客。
苏汐羽紧握的拳一松,咬牙吐出个字:“嫁。”
皇上赐婚,她如何能不嫁。
况且封家这般行径,皇上又怎么会不知,许是早已默许了。
在封玄奕微诧的目光中,苏汐羽坐上了黑棺,盖上了红盖头。
他抿抿唇,沉声道:“回府。”
漆黑的夜空下,接亲队在空寂的街道上缓慢前行。
没有喜乐,没有旁人的道喜恭贺,只有被风吹起的纸钱。
苏汐羽攥着袖摆,心底五味杂陈。
她知道封玄奕不喜欢自己,他嫌她出生将门,厌她鲁莽蛮横,不是他心仪的书香世家小姐……
一炷香后,黑棺停在了太傅府府外。
透过盖头缝隙,苏汐羽看见前厅毫无布置,门窗灯笼上连张囍字都没有。
可看到身旁的封玄奕,心头的所有不甘不平都做云烟消散。
她自嘲一笑,自己的武将风范总能输给了对他的心意……
草草拜完堂后,苏汐羽和封玄奕入了新房。
烛光摇曳,映照着分坐于床和榻上的两人。
苏汐羽犹豫了很久后才掀开盖头,望着侧脸冷峻的男人:“玄奕。”
“倚仗军功嫁人,你真不愧为将门之女。”
尖锐的讽刺如一把短刃刺进她的胸口,痛的她喉间发梗。
“我从未想过借父兄的功劳换一份姻缘,他们征战四方也只是为了给百姓一个太平生活。”
这番解释却让封玄奕觉得冠冕堂皇,厌恶更甚。
他站起身,一步步朝床上怔愣的人走去。
逐渐靠近的压迫感让苏汐羽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封玄奕一挥袖,将一张的薄纸甩在她身上。
当看到那斗大的两个字时,苏汐羽瞳孔骤然紧缩:“休书?”
“哪日你觉得心中有愧,拿着它自行离开。”
第二章
苏汐羽还未反应过来,封玄奕便转身离去。
“等等!”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却只抓住一片虚空。
“嘭”的一声,房门被狠狠摔上,留下满屋寂寥。
苏汐羽拿着休书的手微微颤抖,烛光映在她怅然悲戚的眸中。
她该有何愧?
是愧自己辱了苏家的将门尊严,还是愧自己断了他真正的姻缘?
龙凤烛彻夜长明,苏汐羽就这么独自坐到了天亮。
陪嫁丫鬟紫儿来为她梳妆,见自家小姐脸色苍白,心疼不已:“小姐,咱们回将军府吧。”
苏汐羽敛去眼底落寞:“还没到归宁的日子呢。”
紫儿无语凝噎,只能默默帮她挽发换衣裳。
巳时将过,封太傅和封玄奕才从宫里回来。
书房外,苏汐羽端着自己做的菜,有些紧张地跨了进去。
封玄奕正站在几案前看书,可见着他,淡然的神色陡然一沉:“何事?”
“我做了几个小菜,也不知合不合你胃口,尝尝吧。”
苏汐羽努力扬起个温柔贤惠的笑,将食盘轻轻放在桌上。
可封玄奕却看也没看,自顾翻阅着书。
见此,苏汐羽心头划过抹酸苦,端起一碗菜粥走过去:“知道你口味清淡,我特意……”
话还没说完,封玄奕突然转身,肩膀撞到她的手。
“咵嚓!”
碗碎一地。
封玄奕没有在意,越过苏汐羽走了出去,仿佛和她站在一起都觉得烦厌。
外头的紫儿见他走了,才敢进去:“小姐……”
苏汐羽吞咽了两下,强作从容地捡起瓷片:“大约是我做的太差了,他才不想吃。”
她自小舞刀弄枪,从未下过厨房。
连爹都没……
苏汐羽望向紫儿,苦涩一笑:“紫儿,我还没有给爹做过饭呢。”
闻言,紫儿顷刻红了眼,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几日后,捷报从边关传来,苏天阳大军大败柔然,不日返京。
在得知父兄回来后,苏汐羽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她迫不及待地赶回将军府,可府门外门罗可雀,毫无半点凯旋之喜。
苏汐羽从小厮那儿听说苏天阳身染风寒,正在休息,立刻跑了过去。
“爹!”
一进房门,她兴奋又担忧地叫了声。
才服下药的苏天阳见苏汐羽来了,病容闪过抹惊诧后一沉:“跪下!”
沙哑盛怒的声音震的苏汐羽心一颤,她微垂眼眸,缓缓跪在榻前。
苏天阳拿起一旁的拐杖,一棍棍打在她身上。
苏汐羽疼的冷汗如雨,却始终挺直了腰没有出声,只是眼中泛起了泪花。
直到苏天阳没了力气才堪堪停下:“知道爹为什么打你吗?”
苏汐羽沉默,身侧的手紧紧握着。
“苏家世代忠烈,宁肯命丧沙场也不愿折腰受辱,可你竟为了封玄奕坐棺出嫁,你把苏家的颜面置于何地?”
面对苏天阳怒不可遏的痛斥,她咬牙坚定:“皇上赐婚,汐羽不得不从。”
“你!”
苏天阳气的再次举起拐杖,可最终没能忍心打下去,只能颤抖着放下。
他阖上眼转过头:“滚回你夫家,我苏天阳,再没你这个女儿!”
话落,两个侍卫进来将一脸惊愕的苏汐羽半拽半拖了出去。
“爹……爹!”
听着她声音消失,苏天阳才睁开含泪的双眼。
他何曾不明白这是皇上怕苏家功高盖主故意为之。
只是他如何舍得自己捧在手心里疼的女儿,成了朝堂斗争的牺牲品……
被赶出将军府后,苏汐羽在万般无奈下回了太傅府。
日将暮。
她看见哥哥苏景辰送自己的佩剑,才想起还没见到哥哥。
但想到余怒未消的苏天阳,苏汐羽只能唤来小厮:“去将军府给我哥哥带个信,说我在长街等他。”
然而小厮却一脸为难回了句:“少夫人,苏少爷已经……战亡了。”
第三章
这话犹如道惊雷在苏汐羽耳畔响起,震的她大脑空白:“你说什么?”
小厮慌忙跪下:“奴才也是听外头人说的,苏少爷战亡,未时灵柩才被抬进将军府……”
苏汐羽只觉浑身血液都凝固,连同呼吸都被夺去。
下一瞬,她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将军府不知何时挂上了写着“奠”的白灯笼,牌匾上的白绸随风飘摇,凄凉寂寥。
苏汐羽忍着身心的伤痛跑过去,却被侍卫拦在门外。
“将军吩咐,小姐已是封家人,不许再踏进将军府一步。”
闻言,苏汐羽眼底路过丝痛色:“爹!爹!让我进去啊!”
她不相信苏天阳不认自己,那些一定是他的气话。
可看到前厅的灵柩,一丝恐惧油然而生,她怕爹为了将自己置身事外,真的不认她这个女儿。
就在苏汐羽想要硬闯时,嫂子柳馥兰走了过来。
她一身素服,憔悴的面容中带着枯朽的木然。
“嫂子!”苏汐羽抓住她的手,似是把希望都放在了她身上,“让我见见爹和哥哥……”
然而柳馥兰却抽出手:“天晚了,封夫人还是早些回去吧。”
疏离的语气让苏汐羽心头一颤:“嫂子……”
看着她苍白无措的模样,柳馥兰脸上闪过抹不忍。
可想到牺牲的苏景辰,她终是忍不住开口:“你可知正是因为你那如意郎君向皇上进言,宁可让爹和景晨战死,也不能调派驻守各关的兵马。”
听到这话,苏汐羽愣住了。
还没等她反应,柳馥兰便朝侍卫使了个眼色:“送客。”
闻言,两个侍卫上前一左一右架起苏汐羽。
碍于棍伤,苏汐羽挣脱不得,只能被架到台阶下,眼睁睁看着府门关上。
“不要!”她跌跌撞撞扑到门前,拍到掌心麻木,“嫂子!爹!爹!让我看看哥哥……”
几声闷雷,倾盆大雨淹没了苏汐羽的苦苦哀求。
“让我看看他……”
她紧握着拳撑着府门,从未有过的无助、委屈和无奈糅杂在心。
听着门缝中传来的低哑悲泣,柳馥兰深吸了口气,压下眼中的酸涩。
朝臣纷争不断,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护苏汐羽此生无虞……
夜雨中,苏汐羽不知道摔倒了多少次。
青肿的伤撞到坚硬的地面,每次都疼的她唇齿相颤。
可苏汐羽毫不在乎,强忍着爬起身跑回太傅府。
太傅府,书房。
门“嘭”的突然被踹开,封玄奕错愕看着一身狼狈的苏汐羽。
“为什么你要进言宁可让我父兄战死,也不能调派其他兵马?”苏汐羽颤声质问。
封玄奕沉默,渐沉的脸逐渐不耐。
看着他淡然的眉眼,苏汐羽心痛如锥刺:“你恨我厌我都好,可我爹和哥哥何错之有?”
这话像是触怒了封玄奕,他将书砸在案上:“难道你宁愿看成千上万百姓血流成河?”
苏汐羽哑口无言。
封玄奕看了眼她苍白的脸,心底掠过丝莫名的烦躁:“至少你哥哥的牺牲换回了边关的平稳,也不辜负他的出身。”
闻言,苏汐羽的心如坠冰窖。
望着眼前仿佛生性就凉薄的人,她突然问:“若有一日我战死沙场,你会为我哭一哭吗?”
封玄奕眸色渐暗:“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