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吴清之迟榕趁风也温柔大结局全文免费阅读-小说吴清之迟榕(趁风也温柔)最新章节阅读

时间:2023-04-18 11:03:54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迟榕连滚带爬的溜下沙发,边忍着笑边逃开。
谁料吴清之比她更快,只一伸手,轻轻松松的就把迟榕捞回怀中。
打情骂俏间,迟榕扎成小团子的头发已然散开,一席微卷的黑发披在肩上,比平日里更显出几分娇媚。
吴清之牢牢的扣住迟榕,只教她动弹不得,再不能撒野:“什么是那个那个,迟榕,你要说清楚。”
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
迟榕蜷成一团缩在吴清之怀里,嘴巴闭得死紧,左右就是不肯开口。
吴清之见状,作势又要挠她的痒痒。
“你明明知道什么是那个那个,你还问!”迟榕挣扎起来,小脸涨得通红,“老是明知故问,你是不是有点毛病!”
吴清之厚颜无耻的说:“托夫人的福,病已好了大半了。迟榕,你待我最好,且告诉我什么是那个那个。”
吴清之正经时是个不苟言笑的君子,不正经时就是个蛮不讲理的流氓。
对此,迟榕深有体会,早不知道领教了多少次他的戏弄了。
迟榕更是对破解之法了然于心,唯有乖乖如了流氓的意,再任他亲上一亲,方可脱身。
“那个那个就是床、床、床……床笫之事!”
此话出口,迟榕已是羞赧万分,只一眼,便见得面含春色映桃花。
吴清之意味深长的叹了一声,更是露骨的追问:“那请问夫人,看了春宫图,又听我念了淫书,如今可有什么高见?”
“没有高见!也没有低见!什么见也没有!”迟榕低声尖叫起来。
“到底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吴清之轻慢的说。
话毕,他将头埋在迟榕的颈窝,温热的鼻息洒在她细嫩的皮肉上,直激出了一片酥酥麻麻的鸡皮疙瘩来。
不等吴清之进一步动作,迟榕一撑胳膊,结结实实的抵住了他的胸口:“不行!现在不可以那个那个!”
迟榕这话说得实在苍白,春宫图看了,淫书也看了,还是她先发制人的,只是不曾想被吴清之反将一军罢了,可现在她硬是要耍无赖,谁也奈何不得。
“那迟榕,什么时候可以那个那个?”吴清之好整以暇的亲亲她,“我听你的意思。”
迟榕垂下眼睫,巴巴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害怕,我还没有……”
她咬着嘴唇,眸光潋滟,“……我还没有准备好。”
于是吴清之小心翼翼的把她抱在腿上,四目相视,极为认真的又说出那三个字:“我等你。”
他们为了小柳的事情耽误了半晌,如今又黏黏糊糊的闹了一宿,时间消磨够了,这才想起迟榕的作业连笔都还没动。
迟榕今日课业三门,算数国语英文,样样俱全,且作业比平时更重许多,是因为学校怕瘟疫波及,想加快进度结业放假,遂下了狠功夫。
于是刻不容缓,吴清之开了小书房的电灯,但怕不够亮,伤了迟榕的眼睛,又打亮了桌上的台灯,二人并肩而坐。
“我写不完嘛,我困了,我要睡觉。”迟榕可怜兮兮的举起裹着白纱布的手,“而且我的手烫成这样,写字会疼。”
言下之意,你帮我写作业罢。
可吴清之坚决的说:“迟榕,我不可能帮你写作业的。”
迟榕嘴硬:“你又不是没帮过,难道还差这一次吗。”
“罚抄是罚抄,不可一概而论。”吴清之义正辞严,只给钢笔添了墨,不肯退让,“你自己看题,有了答案便念出来,我代笔。”
这便是吴清之最气人的地方之一,方才两人还卿卿我我的黏在一起,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他便能翻了个脸色,说什么也不肯纵容半分。
迟榕暗搓搓的嘁了一声,当即三下五除二将包着手的白纱布拆了下来。
那白玉似的手背上自然是微微泛着红,却并没有先前那般红得骇人,一层油润的药膏附在皮表,严密的护住创面。
“我才不要,我的手好疼,脑筋也全在手上,根本没心思做题。”迟榕委屈的瘪着嘴,“你帮我想想办法。”
吴清之看着她的伤手,却见那疼痛不是装出来的,于是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报纸,几下叠成一枚小方块,捏在手里给迟榕的伤手扇凉风。
这下迟榕心里好受多了,吴清之到底是对她疼爱有加。
“可还疼吗?”吴清之轻声问道
“你多扇几下就不疼了。”
迟榕指使他代笔,先从英文写起,作短文,写上学的出行方式,自然是“bycar”,可吴清之非要多加上一个“husband”进去。
“多加这个单词还要多动笔,”迟榕啧啧,“怪啰嗦的。”
吴清之挑眉一笑:“迟榕,你好懒,左右是我来写。”
此言有理,思及此,迟榕于是改口道:“也对,那你再多写几个单词,写得满当当的,这样看着显认真。”
他们慢慢悠悠的写着作业,英文写罢是算数,迟榕在琢磨一道应用题,吴清之便偶一得闲,翻开迟榕以往的作业册子。
只见那写英文的五线本里,作业写得一日比一日认真,可归根溯源,到底是从那篇作文“Myhusband”开始的。
吴清之待迟榕心算罢,执笔将算数式子写于纸上,又脉脉的问道:“迟榕,当初怎么竟想到要写我?”
迟榕诧异,不知吴清之所云为何。
她接过英文作业本一看,只见那篇写男士衣装的短文题目,“Myhusband”,本是写的“father”,却不知如何被更改了。
迟榕心下了然,这定是蒋孟光使的把戏。
可她一点也气不起来,只笑盈盈的看着吴清之,忽开了口:“写你有什么不好,喜欢写你就写你咯!”
话毕,凑上前去,在吴清之唇角轻轻一啄。
吴清之哪会让她跑掉,他最为珍惜迟榕大胆表白的机会,夜半灯火,耳鬓厮磨,他柔声细语:“迟榕,你不是喜欢写我才写我,而是喜欢我才写我。”

第50章 人心惶惶
他二人人亲亲热热,作业磨到夜半才算做完。
迟榕的作业是吴清之代的笔,字迹上,英文算数都称不上是大问题,他多少还能压住笔锋仿写迟榕的笔记,可国文却是麻烦,吴清之写字龙飞凤舞,一写汉字便收不住力。
迟榕怕国文先生问起来啰嗦,于是让吴清之给她写了一张小纸条,上书她受伤之事,右手难用,万不得已方才出此下策。
可谁知上了学,国文课前,班导刘立人亲自到教室里宣布了一则消息:国文先生告了假,今日国文课改作自习。
这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国文老先生工作敬业,身体也康健,建校多年,除了周末正常休息以外,从不请假。
如此这般,迟榕准备的小纸条便作了废。
迟榕正琢磨自习课上要玩些什么,却见前桌的宋晓瑗递来一张小纸条,打开来,里面是娟秀的簪花小楷。
“其实张先生是告了病假,他太太昨日傍晚来我家铺子抓药,开的都是退热解毒的药材方子!”
迟榕立刻夹起笔来,歪歪扭扭的写道:“我猜不是寻常风寒,难道是?”
她戳一戳宋晓瑗的背,将纸条团成一团,丢了过去。
宋晓瑗展开纸团,只回头过来,向她微一点头,算作了答语。
是疟疾。
迟榕的一颗心忽提到了嗓子眼来,如果校内的先生患了病,那学校势必要解散人员,结束学期,十万火急的请各位小姐们毕业。
她还没读几年的书,便要被这飞来横祸赶回家里去了。
迟榕虽然对读书没有太大的兴趣,可有书不想读和读不了书,却是两码事情。
心下正想着,班导刘立人又抱着一叠白纸进了教室,他点好人数,一人一张逐一发下,定睛细看,却见是印着“意向书”三个大字的表单。
刘班导站在讲桌前说道:“诸君,毕业在即,校方需要大家填一填这份单子,用于存档,还请诸君配合。”
迟榕细细看着表单上的空格,除姓名性别年龄以及详细家庭住址以外,还要填写家庭构成,除此之外,再无其他问题。
这哪是什么意向书,这分明是一次信息采集,是要为了即将到来的戒严做准备了!
迟榕一一如实填写,因为伤着手,字写得又大又斜,已是超出了空格线。
好不容易填完最基础的内容,将要写到家庭方面,她却犯了难。
迟榕于是举手问道:“刘先生,请问这里我该如何填写?”
刘立人背手走过来,只见迟榕空着家庭住址和家庭构成两栏,正是难以下笔,犹豫不决。
迟榕磕磕巴巴的说:“刘先生,我的情况吧您是知道的,我该写娘、娘家还是夫、夫家?”
刘立人略一沉吟,随后道:“夫为妻纲,你写吴公馆罢!”
教室内本就安静,迟榕这番问题教所有人都听得清楚,得了刘先生的答复,女生们皆是笑嘻嘻的起了哄。
见学生们此状,刘立人立刻镇压道:“诸君,请安静!”
刘立人如此积极的维护迟榕,其实是受过了吴清之的意。
这位吴老板常连线他,私底下派人送礼物,更是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为他提了薪,明里暗里,意思铺的明白,非要他把吴太太照拂顺意了才行。
这是吴清之暗中对迟榕的保护,她虽不知,却也早已不复当初的忧心与羞怯,再也不怕别人议论她的长短。
迟榕于是置若罔闻,手里夹着笔头,一笔一划,歪歪扭扭的在纸上写字。
家庭住址,城东,凤凰栖路,17号,吴公馆。
家庭构成,丈夫,吴清之。

国文先生告假,还有那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向书,让所有人都多多少少的猜出了些许端倪,于是这一整个白日,校内的气氛皆是有些肃然。

其实大部分学生面上虽然紧张,却不心急,她们什么也不怕,只怕染病。
读得起女校的女孩子大多都是门第里的,哪怕封校回家,她们也照样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甚至还能再趁机社交社交,寻一门好亲事,从此嫁做人妇,在夫家享清福。
对于这群千金小姐而言,读书也只是一种潮流。
可是总有例外,迟榕的班上有几个平头百姓家的姑娘,是家里砸锅卖铁凑学费送进来脱盲的,要是没了书读,她们便只能去找工作。
人各有命,大富大贫,大喜大悲,在这突如其来的瘟疫面前,都显出极为赤裸的刻薄来。
放学时,吴清之一如往常的来接,迟榕便把今日之事告诉了他。
吴清之说:“迟榕,以后不可外食小吃了。”
他说罢,又怕迟榕忍不住嘴馋,遂再补充道:“你想吃什么,全都告诉厨房,教他们去学做。”
迟榕鼓着腮帮子,与他抬杠:“怎么在你心里我好像只知道吃吃吃,我现在很焦心,真的很焦心,要是真没书读了我去哪?”
吴清之觉得她置气的样子也可爱,只在她嘟嘟的小脸上戳了戳,像戳一只松鼠的小脸:“迟榕,你若是闲不住,便考虑一下我之前说的,来商行做事,也能多学一些东西。
他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专为有钱人家小姐开办的女校,根本学不到任何真才实用,只是为无所事事的女孩子们提供一个消遣的去处罢了。
算数只教些基本算法,国文念的是之乎者也,英文更是不如吴清之讲的详尽。
迟榕自入了吴公馆以来,深受吴清之的熏陶,只见他文韬武略百般精通,实在教人敬佩。
迟榕对自己学识上的匮乏心知肚明,既有了这样一位出众的丈夫珠玉在前,她若是胸无点墨,只怕是要被人取笑。
迟榕觉得她被嘲笑倒不要紧,可左右不能连累了吴清之。
这番想来,迟榕倒也真动了进商行的心思。
可她嘴硬,总是不肯大大方方的应下,只哼唧起来:“那你可要开足了薪水,不然我可要另寻岗位。”
吴清之失笑,知道迟榕已是有了主意,结业后定是要来他身边做事的。
可他偏不知足,非要再多看一眼迟榕脸红,于是还要轻轻慢慢再挑一挑迟榕的志气,只等她闹一闹:“迟榕,跟了我,便非要受我的调教不可,你可要凭本事了。”
果不其然,他这话说得暧昧,一语双关。
迟榕登时烧红了脸,一开口,果真是遂了他的意,是娇滴滴的嗔怪:“什么调教不调教的,你真讨厌,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第51章 同床共枕
自国文老先生告病假已过去有许多时日了,校内众人皆是心照不宣,可都在心底苍茫茫的倒数着数,只等人走楼空。
眼看着临近端午时节,暑气燥热,佣人已将铺盖换成了蚕丝制的薄被,但迟榕还是好几次在半夜里热醒。
俗话说心静自然凉,迟榕总静不下心来,自然也凉快不起来。
近来,迟榕最期盼的时刻便是坐车和洗澡。
自从入了夏,迟榕总喊热,吴清之怕她中暑,便早早的换了一辆黑皮敞篷的雪铁龙汽车开,从前的别克只有下雨天才发动。
每天上下学时,车子急行,凉风自然逆行,一路上凉风拂面,实在痛快。
而冲澡则是一个成本更低的解暑办法,热水淋头而下,仿佛把全天的闷热冲刷了个干干净净,洗罢迈出蒸汽氤氲的浴室,便又得了通身的凉爽。
可三更半夜的,哪有人会摸黑去冲凉,更何况门外还睡了个人,她再怎样热着也不好打扰到吴清之的睡眠。
迟榕转醒,只觉得口渴难耐,索性睡前在小书房里放了一壶凉白开,她于是爬下床,直抱起水壶对嘴喝,一口气吨吨吨的海灌下去,左右是再也睡不着了。
“闷死了……闷死了……”
迟榕痛苦的哼唧着。
迟榕这般反反复复的念叨,却不是因为她娇气,而是这小书房入了夏后,就变得特别的不宜居。
此间朝北,本是阴面的屋子,不烤不晒,按道理来说,该是间凉爽的小间,可岳安城的大河在南,夜风全从南面吹来,这小书房哪怕洞开所有的窗子,也是徒劳。
迟榕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只见大卧室里昏昏暗暗,唯一扇落地窗打开,拉着白雾似的薄纱帘,月光照进,纱幔随风飘动。
一阵凉意袭来,迟榕迎风,舒舒坦坦的打了个激灵。
“……嗯?迟榕?”
一道人声在夜中响起,模糊而轻缓。
是吴清之。
迟榕自知他浅眠已成习惯,便极力压着动静,连开门都并未发出声音,谁知道他到底是怎么醒的,难道是闻风而动么。
迟榕讪笑一下,转向大床方向。
只见吴清之撑着一条胳膊坐了起来,竟是赤裸着上半身,肤白如映雪似的。
这决不是可以称为秀色可餐的胴体,吴清之大病已久,如今还在康复期,身子仍是有些清瘦。
只幸亏他始终生的是一副北方人的骨头架子,宽肩窄腰,高高大大,虽瘦却不弱。
这样的削肩,还有那附着薄肌一层的裸身,隔着半透明的夜色,似视非视,竟凭空显出几分色气来。
迟榕的脸腾的一下子升了温。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呀!”
迟榕低低的惊呼起来。
“热。”吴清之声音低哑,带着些沉沉的困意,“迟榕,可是里屋没风,将你热醒了?”
迟榕不假思索的答了,她正准备去寻一间朝南的客房过夜,却不想,吴清之说道:“迟榕,来这里睡。”
他拍拍大床,很是正经:“就在这睡。”
迟榕以为是她听错了话,舌头即刻便打了结,磕磕巴巴的无法将话说得利索:“这样不好吧,男女、男女授受不亲……你懂的吧……我洗把凉水脸就接着睡了,还没热得那么严重。”
谁曾料,吴清之竟窸窸窣窣的翻身下了床,迟榕见状,立刻捂住眼睛。
“我什么也没看到!”
她感觉吴清之正朝这边走来,要把她搂住,他的手和皮肤在半夜里是微凉的,碰一碰便觉得疏解。
“迟榕,我不想让你去睡别的房。”吴清之用温沉的声音在她耳边说,“大屋凉快,我们就好好的躺在床上。”
这般循循善诱,迟榕一举陷落。
回过神来时,两人已躺在一张床上,迟榕躺在靠近窗子的那一边,原本热得难耐,现在竟牢牢的裹着一条蚕丝被子,作成茧状。
她本是为了寻凉睡觉,现在却反倒是更睡不着了。
可再看那边,吴清之躺在她的身旁,呼吸均缓,已是困极。
这几日岳安城瘟疫更盛,听说有几家作坊的制皮工人也染了疟疾,为防止传染,除了安置工人外,不得已之下,更是要将一大批皮货全数销毁,吴清之为此整日奔波劳碌,费心费神。
难怪他易醒,心里揣着一百件事务的人总是睡不沉的。
只有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根神经,困是一瞬的,醒也是一瞬的。
迟榕悄悄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她望了一眼吴清之的睡脸,只见他眉毛微蹙,大约在梦里也不安宁。
迟榕忽想起她嫁入吴公馆时,见吴清之的第一眼便是在这张大床上。
那时的吴清之也拧着眉毛,险些丧命,迟榕身着喜服,只站在床边,心里甚至有些盼着他别再醒来,好让她有理由重回迟家。
不过是数月的功夫,现在他们二人竟然已是相伴不离,同床共枕。
许久,迟榕见吴清之好似睡熟了,便轻轻握住他的手。
“我可不是真的想牵着你的手,我是怕你做坏事。我握着你的手,你有动作我立刻就能知道,我就可以马上逃跑。”
她用极低极低的声音嘟嘟囔囔。
迟榕以为吴清之睡了,谁曾想,她刚收了声,那厢吴清之却忽的用力回握住她的手。
“迟榕,别跑,睡觉。”
迟榕被他吓了一跳,立刻就要抽回手来,谁知吴清之已是将她牢牢锁住,不得抽身。
“迟榕,我们慢慢来,好吗。”
黑夜里,吴清之的声音那般柔和,他平日里本就是君子如玉的模样,夜色朦胧中,更添十二分的克制。
迟榕慢慢的软下来,指尖扣在吴清之的掌心:“那你不准做坏事,不然我再也不和你说话了。”
回应她的,是夜中一声带笑的轻嗯。
于是迟榕小心翼翼的阖上双眼。
大屋里有微风吹来,带着丝丝凉意,绕过她的脚底心,还有露在蚕丝被外面的一小截腕子,催人入眠。
可那交握在一起的手,密不可分,连夜风也钻不得一丝缝子。
睡意更上眉梢,清风徐徐吹拂,迟榕终于耐不住,渐渐睡去。

第52章 端午
翌日清晨,吴清之比迟榕更早起床。
迟榕睡得死,在床上摊成个大字,哪还有昨夜的谨慎和防备。
她只赖在被窝里不肯移动,仿佛被钉在了床上一般,吴清之戳她一下,她还要打蚊子似的将他拍开。
吴清之更衣罢,一改平日里的西装革履,只穿一套软质的运动衣,便轻轻推门出了屋。
今日乃端午佳节,他早已在前些天加班加点的做完所有工作,势必要挤出时间在今日休沐,在家陪陪迟榕。
不仅如此,迟榕的阿爹归期将近,轮船公司来报,左右不过是这几日的功夫了。
思及此,吴清之更是勤于打点事务,总好预留一日来款待岳父。
“楼外楼的桌子可有订到了?”
他方才下了一楼,便看见管家正指挥着下人扫除,鸡毛掸子扫过灰,还要挂艾草菖蒲,忙得不亦乐乎。
管家见主人穿的轻便,便知道他与少夫人定是有了安排,于是说:“订好了,您去了随时有座!我今日还教厨房留了些糯米和粽叶,少夫人若是想包几个粽子玩,厨房随叫随到。”
这管家是个极有眼力见的,说话也巧妙,在家中深受吴清之重用。
吴清之听的顺耳,当即命他去取些银元换零,发给佣人们过节。
主人大方,下人们便不敢怠慢,手上活计更是卖力,不出片刻,便将吴公馆上下收拾一新。
迟榕听见楼下有动静,方才磨磨唧唧的爬起身来,靠近窗子一看,原是家中女佣正拿着五彩丝扎艾草,玩得正开心。
这下子迟榕哪还要睡,她是最爱凑热闹的,玩乐的事情总少不了她,当即换了衣裙,踏踏踏的跑下楼去。
吴清之正在客厅里摆弄一支蓝釉瓷瓶,大抵是为迟榕阿爹所备的礼物之一,见迟榕兴冲冲的跑下来,只将瓶子放好,唤她道:“迟榕,今日有龙船赛,你可想去看?”
“那是自然!”
迟榕点点头,又招呼女佣取一把五彩丝线来,要请人家教她编手串。
迟榕的手绝算不上是巧的,大开大合她最是能够,但女红一类皆是密密缝,是为迟榕的棘手之事。
女佣左右开弓,一会儿帮迟榕撇过一缕缠错的线,一会儿又帮她解开一个莫名缠成死扣的结,千般教导万般紧盯,终于教迟榕作出一枚歪七扭八的手绳来。
可这手绳实在太丑,迟榕看了也嫌弃,作势便要将手绳扔掉,重新再制一枚。
迟榕正要动作,吴清之却拦住了她:“这小玩意倒也别致,不如赠予我罢。”
迟榕觉得这手绳实在拿不出手,便要推辞:“这个没编好,等我好好的跟她们学一学,再做个好看的送你,好不好呀。”
可吴清之很是坚持,不由分说的便将那手绳戴在手腕上,他身着白衣,腕子上鼓着肤青的血管,于是这五彩的手绳更显得十分乍眼和花里胡哨。
“可这是我第一次编手绳,这个真的不算好看。”
迟榕看看女佣编的,又看看吴清之手上的那枚,这一对比更是相形见绌,她所编的手绳简直丑得出众。
吴清之正端详着,看着看着便开了口:“端午节做的第一个手绳最灵验,迟榕,你又是平生第一次做,定是更为灵验,正好护着我不害五毒。”
什么害不害五毒的,不过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习俗,图个吉祥平安,可吴清之却说的一本正经,直教她又羞又喜。
他将安慰的话讲得这般诡辩又俏皮,明显是为了安慰迟榕,偏爱之意昭然若揭。
迟榕即刻被吴清之逗笑了,嚷嚷着要他也编个手绳送她,只道是一物换一物。
对迟榕,吴清之总是有求必应。
他于是又让女佣取来一把五彩丝,搬了一把轻便的椅子坐到迟榕旁边,当真一板一眼的向女佣学起来。
豪门大少爷做女红,这可真是稀奇的场面!
门外,三两女佣正巧路过厅门,瞥见此情此景,皆是一笑,一个年纪轻的小姑娘更是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她是继小柳嫁人后补缺空位的新人,对主人的脾性不甚了解,只知道少爷平日里不苟言笑,如今戴上眼镜琢磨女孩子家的工艺,这模样实在有些滑稽。
“少爷也真是奇怪,无聊竟然做起女红来了!”她小声的说。
此话却不得同伴的认同,一位在公馆长作的姑娘用胳膊肘捅了她一下:“你不知道,我们少爷可惯着少夫人了,这一早上就起床安排,有点好玩的都要给少夫人留好,可真让人羡慕!他这是给少夫人编手绳呢!”
那厢,吴清之只看女佣示范着编了几遍,便即刻通明了编织的数路。
他脑子是顶聪明的,留学时无聊打发时间,随便看一眼毛衣图纸都能立刻拿起棒针打毛衣,而且比女同学打的还好看,区区一枚手绳,更是不在话下。
吴清之手上动作轻快,只三两下,便编出一个端端正正的手绳,
“迟榕,手。”
吴清之轻轻牵过迟榕,将五彩手绳系在她的右手上。
只见那先前被热茶烫伤的地方已然痊愈了,唯留下一点微红的小小的疤。
这烫伤在恢复期间发过水泡,迟榕手搔,非要将那水泡戳破,这才留下一点梅花似的红印。
“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编手绳,肯定也是极为灵验的。”吴清之揉揉迟榕的脑袋,“等看完龙舟回来,再小酌一杯雄黄酒,盼我二人平安相伴,五毒不侵。”
迟榕听罢,立刻纠正他:“你不能喝酒,只能我喝。”
吴清之调笑道:“也对,我要是喝了雄黄酒,就该现蛇身了。”
“人家是白娘娘,是美女蛇,而你是狐狸精!”
他二人亲密无间,打情骂俏,是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模样,实在羡煞旁人。
教编手绳的女佣在一旁看得变扭,遂偷偷的退下了。
这姑娘离了厅,却见二位主人甚至并未察觉,于是怨怨的对伙伴说:“我教少爷少夫人这么久,他们竟然连我走了都不知道!”
其他女佣们哄笑起来:“电灯泡,你早该走啦!”
可笑不过片刻,管家却突然寻来,交给这姑娘一枚银元,道:“少爷夸你今日将少夫人哄得开心,特意赏的。”
她于是高呼万岁。

第53章 乞丐
在家中简单吃了些好消化的饭食,吴清之便要带迟榕去看赛龙舟。
虽说外食不甚保险,但像迟榕这样年轻的女孩子,对零食是极度没有克制力的,若真是逛街时看到了嘴馋的小吃,难道还真能塞住她的嘴不成?
即便疟疾在暗处潜滋暗长,但一切事在人为,端午又是驱蛇虫避鼠蚁的节日,所以今时今日,岳安城中出行之人不减反增,显出难得的热闹来。
江边,街头巷尾哪处不是人头攒动,车子开到大堤之前的马路上,便再也驶不出去了。
吴清之吩咐司机停了车,教他大可以自己随处逛逛,只要龙船赛结束时在此等候主人即可。
他和迟榕手牵手走在路上,只见沿街商铺逐一排列,茶水点心蜜粽子,应有尽有,有些店家还支起一顶顶小阳棚,称之为雅座,供人坐下看龙船赛。
人挤人的气氛实在喧嚣,吴清之略有些不适应,迟榕见状,遂指着一座临河的茶水摊说道:“我好渴呀,好想喝茶,我们去那边坐坐好不好?”
这摊子不算大,但好在阳棚正对河滩,是看龙船赛的极佳位置。
吴清之当即点头,带迟榕走了过去。
刚落了座,小二立刻提上一壶热茶,笑容堆了满脸,问道:“二位想喝点什么?咱家还有现煮的碱水粽子!好吃得很,保管您满意。”
迟榕对小摊子的茶水没什么期待,铁壶烧一锅开水,滚滚的将那茶叶一烫,喝进嘴里是只苦不香的味道。
迟榕觉得,既然吴清之加班加点的挤时间,也要带她出来玩,那么她总有义务要给吴清之一个良好的过节体验。
“你以前没见过这种大阵仗吧,我今天一定给你安排妥当。”迟榕拍着胸脯保证。
吴清之看着迟榕胸有成竹的样子,只觉得心中温暖。
三十而立,他向来是一门心思只埋头于工作,从不再别处花费精力。
如今娶了妻,身边有了位年幼的夫人,却不是夫唱妇随,倒是迟榕带他重见诸般烟火。
“迟榕,这人山人海的,你可要看紧了我。”吴清之故意说。
迟榕嫌弃的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言,只向小二道:“洛神花泡水,加点冰糖,再丢几颗新鲜荔枝肉进去,能煮吗?”
小二并不啰嗦,他一眼便看出这二位行头讲究,是贵客,哪有不伺候的道理。
于是吊着嗓子,高呼一声:“得嘞!碱水粽子您再来几枚不?我家碱水粽子可比普通的白糯米好消化!香甜得很!”
“要要要,先剥两个我尝尝,好吃我就多买点带回家里去。”迟榕见小二指着那米粒金黄的碱粽,眼神便放了光,当即付了钱,只等粽子上桌。
小二手脚麻利,即刻剥好了粽子,又另外呈上两个小碟,一碟是蜂蜜,一碟是白糖。
“我跟你说哦,过端午来外面吃粽子,千万要蘸白糖,别蘸蜂蜜,这蜂蜜其实是白糖勾兑的。”
迟榕信誓旦旦的说。
吴清之觉得这个说法稀奇,于是压低了声音细问道:“迟榕,何出此言。”
迟榕咬下一大口粽子,嘴里嚼得正香,只含糊不清的说:“这个季节,岳安城大大小小的蜂农出的蜜全让我二叔包圆了,等天冷了,再高价卖给俄罗斯的洋人,稳赚不赔。”
吴清之失笑,在迟榕眉心轻轻的一点:“无奸不商,这都被你学到了。”
他二人闲聊着,这厢小二煮好了茶水,端上桌来,请他二位品尝。
吴清之且小口的抿了一抿,洛神花煮水味偏酸,但加了冰糖和荔枝肉,立刻有了水果的芬芳,最是适合吃了糯食后用来解腻。
迟榕忽兴冲冲的说:“你看你看,龙船赛要开始了!”
她一下子握住吴清之的胳膊,另一只手指向河滩。
顺势望去,只见几条色彩斑斓的龙船浮在江面,据说,桡手共有整整一百单八人,可见此次节日规模之盛大。
伴着一声嘹亮尖锐的号子,龙船相继争勇冲出,桡手整齐的口号震耳欲聋,人群中也接连响起加油助威之声。
正是这样热烈的盛况之下,便不会有人察觉到异状。
吴清之正微微揽着迟榕的肩,同她一道面向河滩看赛,却忽听见身后传来些断断续续的人声:“您就行行好,发发慈悲,赏我们一口饭吧……”
他侧过头去,用眼角余光略微的扫了一眼,只见那是两个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女,怀中抱着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像是一家叫花子,正步态蹒跚的走在街上乞讨。
这三人一家挨一家铺子的求乞着,可过节正是人流不断的时候,有谁愿意腾出时间搭理他们,只不耐烦的将他们赶走。
迟榕正看龙船赛争的热火朝天,本没在意旁的的动静,她只感觉吴清之身子倾侧了一些,便也扭过头来,朝身后望了一望。
“怎么啦……”
吴清之用眼神指向那三个乞丐,却忽见约莫是母亲的那妇人骤然蹲下身去,伸手去拍怀中男孩的脸蛋。
人流交错间,只见得那小男孩双颊深陷,脸色蜡黄,唯眼下的那块皮肤是泛着红的,大概是乡下的孩子,肤色总是晒成这样。
可那孩子看着便让人心疼,迟榕不忍,于是推了推吴清之:“不如我们买些吃食给他们吧。”
“好,我招呼小二去办。”
吴清之于是起身,正要唤来小二,却见那蓬头垢面的男子突然奋力冲了过来!
男子直扑向小摊的炉子,也不顾锅中开水滚烫,竟不要命的用裸手去抢粽子!
座中食客皆被他那搏命般的样子吓住了,店家被砸了生意,自然怒极,当即抄起家伙要将他打出去。
“你这不要脸的臭乞丐,竟然敢砸老子的生意,看我不打死你!”
店家派出几个伙计,手持扫把煤钳,皆是发了狠的往那男子身上打去。
场面顿时乱作一片,锅炉全被打翻在地,尖叫声四起。
“迟榕!”吴清之见此,立刻将迟榕护在身后,“这茶不吃了,我们快走。”
他将一枚整钱压在桌上,起身拽着迟榕便要离开。
可就在这时,一声凄厉至极的尖叫响彻街边!
那蹲跪在地上的妇人大叫起来:“阿贵,阿贵!孩子他爹,阿贵他——阿贵,阿贵没气了!”
这声音简直像一把尖锐的刀子,直把川流的人群割出一道巨大的裂口。

第54章 暴乱
“阿贵!阿贵!”
那妇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本是满脸的黑泥脏污,竟被那两行泪水冲刷出两道白痕,露出原本的肤色。
她摇晃着怀里的男孩,反复拍打着孩子的脸,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男子闻声,立刻要冲回家人身边,但店家死死将他按在地下,手里的家伙一下比一下抽得狠厉,痛击如暴雨般的打在他的身上。
他那肮脏的衣衫本就又薄又破,哪经得住这样的鞭笞,不过三下,立刻布料破碎,皮肉开花。
“我叫你抢食,叫你抢食!你是哪来的饿死狗,叫你抢!看老子不打死你!”
店家一脚踩在男子的手上,顿时,一声困兽似的嘶吼响了起来。
男子的手本就在沸水里硬捞出一枚粽子,瞬间便被烫出几大个水泡,如今再被鞋底一踩,再加一番碾磨,与酷刑又有何区别。
吴清之立刻捂住迟榕的双眼:“别看!”
“我呸,抢老子的粽子!我让你吃,让你吃!最好再去泔水桶里捡点吃的,毒不死你们这些臭叫花子!”
店家越骂越毒,踩了那男子的手,却不觉得解恨,于是又去踩那枚粽子,直将粽叶踩烂,碱糯米破口而出,沾上一地的泥土。
店家正虐待的过瘾,维护治安的兵卒却得了报告,闻声赶来,立刻将茶摊封住,不准店家再打人伤人,免得生出事端来。
打了个叫花子倒不妨事,但打死人了,还要写说明,他们可不想多此一举。
止住了拳打脚踢,那男子即刻从地上狼狈的爬了起来,手中护着一枚早已被踩得稀巴烂的粽子,向妻子踉跄而去。
“阿贵?阿贵!”
男子将那满是土灰的粽子贴在男孩的嘴边,只盼孩子能够张嘴吃进去,可怎样诱劝,皆是徒劳。
“阿贵,你看看爹,爹这里有粽子,今天不用饿肚子了!阿贵!你快吃啊!”
他拍拍男孩的脸,可小男孩的头忽死气沉沉的向旁的一歪,已是毫无生气。
粽子颓然滚落在地上。
那男子只痴愣了片刻,便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他一言不发,只留妻子瘫坐在地下,怀里抱着尚有余热的小小尸体,泣不成声。
男子的眼睛半露半掩的藏在打了拧的头发底下,透出一股极为邪性的杀气,他环视一周,最终锁定了一家甘蔗铺子。
一把胳膊长的柴刀正摆在摊前。
吴清之明明白白的看清了那双眼睛,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紧紧拉着迟榕的手,简直要把那小手握疼了,二人正抬脚要走,却被一个小兵卒子横臂拦住:“不行不行!所有人都不准离开,处理完闹事的才能走!”
吴清之冷言:“茶钱我已付过,还请您借过。”
那小兵卒子把头摇的像拨浪鼓,非要显摆显摆军威。
端午庆典本就为事重大,若是稍有差池,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吴清之并不怪这当差之人,只从皮夹里拿出几张纸币,要暗中从袖里塞给他。
这小兵卒子嘴巴一咧,正要嘿嘿嘿的笑起来,受了吴清之的贿,却只听见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随后便是一阵哭喊——
“杀人了!!”
人群先是一滞,随后,便像滚进热油的生水,噼啪爆裂开来!
只见那乞讨的男子面无表情的抄起柴刀,对着人群便是一顿乱砍!
他毫无目的,见人就杀,离他最近的人最先遭了殃,肩颈处被柴刀劈去一大块肉,鲜血如开闸的洪水般喷溅而出。
眼下顾不得别的了,吴清之趁左右围观之人被吓住,还未作出反应,他便借着巧劲一把推开那小兵卒子,紧抓着迟榕便朝反方向跑去。
“迟榕!别看!”
吴清之大喊。
迟榕被那一声惨叫吓得身子一僵,她抬起头,向嘈杂之处遥遥看去,只看见一泼鲜血腾空扬起,就像是泼出一盆鸭血那般。
她被吴清之紧拥着跑出人群,一直跑到马路的尽头,他们的车子停在那里。
此处尚未被暴乱波及,司机见龙船赛尚未结束,只全身懒洋洋的翘着二郎腿吃粽子。
哪怕远处有两个白衣人影渐近,他也没想过那会是自家主人。
直到吴清之急急的将迟榕推上车子,又砰的一声摔了车门,司机才如大梦初醒般噎住了:“少爷,少夫人,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龙舟不是还没比完吗?”
吴清之答也不答,只眉头紧锁,冷然道:“开车!走!”
司机见少爷神色阴沉,于是不疑有他,立刻打起火来,调转车头,用力踩下油门。
天气炎热,他们开的是敞篷汽车,还能远远的听见大堤上的尖叫与哭喊。
吴清之跑得急,如今坐下了,便深深的喘着气,把迟榕抱在怀里,一遍一遍的去抚她的发:“迟榕,没事了,乖,我们这就回家。”
“我看到好多血……”
迟榕不停的打着哆嗦,指尖已将吴清之的软衫捏到变形,她掀着睫毛,微微抬着头,看向上方的堤坝。
“砰——”
此时此刻,堤坝上忽然传来一声骇人的枪响,紧接着,一张方桌,一壶搪瓷茶具,还有吃剩的两个粽子,皆翻出低矮的护栏,顺着堤坝的大坡滚了下来。
随后,从护栏后面露出半个软踏踏的身影,摇晃几下,一个倾倒,也翻落下来。
迟榕用力一抖,登时捂住嘴巴,呜呜呜的哭起来:“吴清之,是我们坐的那桌,是那个人!是那个人!”
吴清之正背身抱着迟榕,根本来不及转身,那满身血污的男人如泥人一般,骨碌碌滚下大堤,只摔得四肢瘫软。
男人胸前有一个焦糊枪口,正泊泊的冒着血,尸身面容朝天,死不瞑目。
迟榕将这一切看尽眼底。
司机也被这滚落的死尸吓得一个激灵,方向盘打得飞快,急急的刹住车。
不知是受了刺激,还是车子颠簸,迟榕立刻扑在车门上,用力干呕起来。
吴清之扶住她的腰,大手在迟榕背上轻拍着:“迟榕,我们现在就回家,别害怕,好吗?”
他的语气极为轻柔,生怕再让迟榕受了惊吓。
可头一扭,却对着司机冷硬的说:“一惊一乍的,成何体统!立刻回公馆,车子一刻也不要停!”
司机抹了一把冷汗,连忙道歉:“少爷,我、我是一时惊慌……”
吴清之只一摆手,司机便不敢再多言,只等迟榕平息静气的坐好了,这才启动车子,头也不回的直开出去。

第55章 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迟榕回了公馆,傍晚的时候便有了低烧的迹象,吴清之喂她吃了药,西药退烧,中药安神,便在一旁陪她静坐着。
她呆愣的在餐桌边坐了许久,只定定的看着一碗淡黄的米汤,只觉得难以下咽。
万事难料,谁知晌午时分还是喜气洋洋的出门过节,却遇见了那般地狱似的场景,没有胃口是自然的。
管家听说此事,只道对主人要做一百二十分的照顾,滴米不进对胃不好,所以吩咐厨房煮了一小碗米汤,姑且让少夫人垫垫肚子。
“迟榕,不用勉强自己吃。”吴清之坐在她的身边,轻轻的说。
可迟榕却摇摇头,忽的端起瓷碗,一口气将米汤喝进嘴里:“我要好好吃饭,好好学习,以后好好工作。我不是那种胆小的人。”
吴清之微微叹气。
他将一切看得分明,迟榕端碗的手都是打着抖的。
吴清之侵身上前,轻轻的抱住她,二人额头相叠,贴在一起。
“迟榕,是不是还很害怕?”
迟榕巴巴的点点头。
“如今局势动荡,疟疾横生是小,内忧外患是大,今日之事,迟早都会重演。”
吴清之握住她打着颤的手,语气坚决,一双眸子却是温柔的,“迟榕,我会陪着你,护着你,但我没法代替你,人间冷暖,总要去亲眼见过。”
吴清之宠妻,却不是无度。
他自是想宠着她惯着她,只盼外边的风风雨雨吹不着淋不到她,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无人得以免俗,更没人能够逃离。
若是要把迟榕养成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妻,也不是不行,但吴清之不愿意。
迟榕不是金丝雀,不是那些满脑子香水脂粉的娇娇小姐,她身上带着点不管不顾的野劲儿,绝对不甘于囚于宅院。
吴清之不忍将她养废了。
迟榕垂首听着,身上总有一阵一阵的寒战袭来,她于是又向吴清之怀里缩了缩。
她不是没见过打打杀杀的场景,四五岁时,二叔手下的小伙计打了架,耳朵被砍掉一只,血肉模糊的样子十分渗人,迟榕在院子里看得一清二楚。
可是,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那乞讨的男子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求一口救命的吃食……他都已经饿成了那般皮包骨头的模样,却还能抡起柴刀。
“迟榕,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吴清之声音淡淡,却掷地有声。
此话毕,只听得迟榕鼻子一酸,嘴巴一撇,泪珠就啪嗒啪嗒的滚出眼眶来。
吴清之轻拍着她的后脑,只待迟榕哭累了,方才命人取了热帕子,帮她擦净泪涕纵横的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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