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是觉得不孤会害我,只是,以他的脑子,万一没考虑到他自己吃着没事,我吃了却要命怎么办?
「你次(吃)嘛。」小龙懒懒地说了一句,「对你有好处的。」
既然小龙也这么说,我便稍微放下心来,擦了擦果皮,试着咬了一口。
噗、呲——果汁四溅,流了我一手。
小龙早有先见之明,挪到了我的肩上,软塌塌地挂着。
这果子看起来颜色古怪,果皮吃起来尤其涩口。
但内里却是如蜜桃般甜美,果肉已经熟透了,轻轻一咬就能尝到沁人心脾的清甜。还来不及咽下去,就感到一股暖意淌进了肚子里。
我将就着一手的汁液,把这个果子扒皮吃完,最后吐出来一个拇指大小,如佛珠般滚圆的果核。
这时,不孤站在前面不远处兴奋地问我:「好吃吧好吃吧?」
我摊着黏糊糊的手对他点头:「嗯,很甜,这是什么果子?」
「三河果。」不孤牵着我的衣袖,带着我往一处溪谷走去,边走边说,「我听说,三河是天下河流的源头,无论是天上的银河还是地下的黄泉,总之都是从三河流出来的。这树最开始就是长在三河边……后来,后来,哎,后来怎么了呢,小龙?」
啊,所以是从小龙那里听来的故事吗?
结果还是记不清楚。
小龙:「后来嘛,有一位大人靠在树下休息,无意间吃了一个果果,觉得很可口,便将种子带了粗(出)来。」
我蹲在溪边洗手,听小龙补充:「所以,别个都嗦(说)这果果吃了运气会很好嘞。」
水流清冽,从指尖滑过,像风一样轻盈,又像……不孤的眼睛一样冰冷。
我甩了甩手上的水说:「那位大人是谁?我还以为吃了这东西能长生不老呢。」
小龙也顺着我的手臂游进了水里,像一根水草似的立在水里,只露出一颗头:「想得美,没得哪个能长生,更不可能不老。大人的名讳我们不能直说,但你应该晓得,她造了人。」
我愣住了:「你是说女娲娘娘?」
小龙没有答话,只是闭上了眼睛,细细的身体随波流动,简直快融进这溪流之中。
不孤见此大喊了一声:「我也要!」
然后我只感觉身旁一阵疾风掠过,眼前平静的水面被打破,听到重物落水的声音,水花飞溅,彻底将我的前襟打湿。
我闭了闭眼,默念了几遍:他是个傻子,他是个傻子,他是个傻子……才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来,睁开眼睛。
不孤在水里玩得开心,他把尾巴露出来,然后扯了一把水草,开始给自己刷洗尾巴,衣服和头发都已经湿了大半。
小龙很是嫌弃地往旁边移了一段距离。
我叹了口气,脱下了外袍,在水边青石上摊开晾晒。
不孤在旁边玩儿自己,我只好和小龙闲聊:「这镜墟真不能出去吗?」
「能啊,只要把禁制打破就好了。」小龙把自己和一根水草缠在一起,像船锚一样,不会乱漂,「但四(是)我和他找了两百年,也没找到打破的方法。」
我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一定会有办法的,我命很短,不能浪费在这里。」
小龙没吭声,把头沉入了水里。
我正想放空一会儿,又听到不孤喊我:「曦曦!」
我一听到他叫我,就感到心力交瘁,有一种傻儿难养的老母亲心态。
但还是转头看去,他满脸兴奋,仿佛不知疲倦一般,洗干净的尾巴在身后晃荡,湿漉漉的,水珠洒进溪中。
他从怀里举起了什么东西,朝我示意:「曦曦你看!」
「这是什么……」我刚觉得疑惑,就看到他做了个抛的举动,马上反应过来他要干什么,不由自主地往后躲,「等、等等!」
可为时已晚——我被一条大肥鱼砸了一脸。
「曦曦,你没事吧?」不孤看到砸到我,立刻跑过来,又不敢接近,「对不起……」
大肥鱼从我脸上滑落,掉进我怀里,腥味染了我一身,还流着血,看那伤口,像是不孤的牙印。
我低头看了看一塌糊涂的衣服,又抬头看了看不知所措的不孤,十分平静:「这是我最后一件干净衣服。」
不孤闻言更加自责:「对不起,我的错,对不起啊曦曦……」
我:「道歉有用吗?」
不孤:「……那、那你扔回来?」
说着,他就紧紧地闭上了眼睛,握紧拳头,一脸的视死如归,等着我去砸他。
我尽力维持冷酷的神情,抓起鱼,悄悄靠近:「当然要让你还回来。」
然后把鱼塞进了他的衣领。
不孤顿时惊跳起来:「曦曦!」
鱼鳞从身上滑过的感觉不好受,可他把腰带打成了死结,一时解不开,只能拉开衣领,把鱼从衣服里摸出来。
这时,小龙也化作人形从水里冒出了头,他在不孤背后对我使了个眼色,我立刻明了。
下一刻,我和小龙前后夹击,扬起水浪将他从头浇到尾。
「太坏了!」不孤躲闪不及,一边控诉一边反击。
我们三人在水里打起了水仗,一会儿结盟,一会儿内讧。
半个时辰后,一人,我,一狐,变回原形的不孤,一蛇,小龙,在石头上齐齐整整地摊开,旁边的树枝上还挂着几件衣服。
我闭着眼睛,有些累了,可脸上的笑容仍没散去,好像很久、很久……没这样笑过了。
要是能一直这样笑下去,该多好啊。
06
阳光晒在面上,暖意融融,不孤的呼吸时有时无地扑在耳边,昨晚为了抓傻狐狸的现行,大半夜没睡,现在气氛正好,不知不觉间我就睡了过去。
眼前云雾缭绕,天光昏蓝,似乎晨曦未醒。而我站在河边,看到水面如镜,不起一丝波澜。
她俯身低首,一双苍白湿润的手轻轻地扶在我的肩上,贴在我的耳边,语息微凉:「好孩子,不要回来,不要相信别人。」
我能感觉到她的无尽哀伤,但心中却如眼前的河水般,平静无波:「不要相信别人……可我又是谁?」
「你是个人。」她的唇轻轻地贴在我的脸侧,如同不敢声张的耳语,又隐含难言的坚定,她重复了一遍,「你是个人,我们都盼你做个自由的人。」
说罢,她朝我贴近了一点,似乎想给我一个拥抱,可最终还是没有抱住我。
所谓自由,其实从来由不得自己。
哪怕只是个拥抱。
我终于察觉到一点微末的悲哀,不言不语,矗立着像一块顽石。
她留下一声如烟般的叹息,双手从我肩上离开,细碎的摩擦声响起……
我悠悠醒来时,小龙正从我身侧游过,察觉到我的动静,他身子不动,头扭转了半圈,对我说:「你醒了,快点起来次(吃)晌午饭。」
我还有点头脑昏沉,青石太硬,睡得我浑身酸痛,我撑起身来,发现身上盖着件外裳——很宽松,应该是不孤的。
我揭开外裳,沉沉地应道:「知道了。」
不孤蹲在一旁的一块空地里,背对着我,不知在干些什么。
身上的湿衣已经干透了,我将不孤的外裳叠好,随口问道:「他又在干什么?」
「烤鱼。」小龙跟在我的脚边,一起朝不孤走去。
这时,我已闻到烤鱼的焦香味,走到不孤身边,果然看见他手里举着一条穿好的鱼,在不停地翻动。
从这外形看来,嗯,是那条砸我脸的大肥鱼。
「曦曦,你醒了?」不孤抽空对我笑了笑,然后又回头专心地翻着鱼,「再等一会儿,马上就好了。」
「你会烤鱼?」我在他身旁坐下,小龙见机游进我手里,我轻轻地捏着他,全当给他松松筋骨。
不孤的脸庞在火堆的烘烤下有些淡红:「我爹娘从小就教我怎么让食物变得更美味,这些日子,你吃的烤鸡、炖鸡、烧鸡……全是我做的,味道还不错吧?」
我想起两个月来吃的全鸡宴,感觉喉咙里都快长出鸡来了,但还是云淡风轻地点头:「嗯,手艺不错。」
狐狸一边要在我眼前扮皇上,一边还要躲着我亲自做饭,真不容易。
不孤听了我的赞许,立刻咧嘴笑起来:「你喜欢就好啦,我们今晚喝鸡汤。」说着他朝一旁抬了抬下巴,我才看到不远处的草丛里扔着三只刚抓的野鸡。
鸡的脚被绑在一起,嘴巴上都套着一个大大的红果子,跑也不能跑,叫也不能叫,但翅膀还在不断扑腾,羽毛鲜艳,一看就很健康肥美。
我奇怪地问:「怎么还是活的?」
「我都好小心,新鲜的才好吃嘛。」不孤有些骄傲地冲我眨了眨眼睛,「之前怕你发现,没有捉活的,太可惜啦。」
我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总之就是非常难受。
……还有完没完了,这镜墟的鸡是吃不绝了吗?
没过多久,不孤烤好了鱼,弹指将火瞬间熄灭,然后把鱼递给我:「曦曦吃了三河果运气果然变好了,我往日都没抓过这么大的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