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此番的惊涛骇浪,花家男儿早已对朝廷彻底失望透顶。
如今说是对朝廷恨之入骨也不为过。
花家一心为国为民,可最终得到了什么?
他们所有的忠心,所有的功勋,都抵不过皇上的满腹猜忌。
花家男儿的怒火和恨意,范清遥并不意外。
她缓缓抬头,郑重而慎重地道,“如今朝内阿谀奉承之辈比比皆是,就算是外祖也不得不夹着尾巴做人,奈何奸臣当道,忠臣让路之局,却怨不得旁人,只怪我们摊上了一个猜忌成性,自私自利至极的君王,舅舅们现在是活着,但这般活着却与死了没有区别,我要的是我花家重新于西凉站稳脚跟!我要的是花家人皆能活的堂堂正正,正大光明!”
花家男儿无不是被这番话所触动着。
如此苟延残喘地活着,他们倒是宁愿死了。
只是如今这黑白颠倒的天下,却连死得其所都不愿意吝啬相授。
花家老二花君皱着眉头,“小清遥如何保证太子不会是第二个皇上?”
这样的话,外祖曾经也问过。
并非是花家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是花家真的伤不起了。
范清遥望着面前的舅舅们发自肺腑,“皇帝昏聩,他国虎视眈眈,花家不是不敢反,而是不能反,一旦西凉内讧,便是给了他国可乘之机,届时西凉定民不聊生,生灵涂炭,如此,我花家对不起的是曾用命守护西凉百姓的列祖列宗。”
花家男儿听此,无不是瞳孔一颤。
“太子此人,才思敏捷,历精更始虽算不得善心如水,却愿对我花家信守不渝,赤诚相待,今我花家暗中协助太子登基,太子在明为我花家保驾护航,他日太子一旦登基称帝,我花家便是西凉功臣,届时,我花家才能够重新拨得乌云,重见天日!”
范清遥此言,并未曾夹杂入自己的个人感情。
此事关乎到花家满门兴衰,她觉不能以儿女私情的角度,干预了舅舅们的思考。
花家男儿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细细思索。
院子外,忽然响起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屋子里的人瞬间满是防备地朝着房门盯视了去。
笑颜看着父亲点了点头,当先起身走向门口。
范清遥仔细打量着笑颜稳重的背影,暗自欣慰。
二姐也是愈发的成熟了。
笑颜自然而然地打开门,其实心里已做好了全身而退的打算,结果随着房门打开,还没等她退开呢就是愣住了。
门外的人白袍着身,俊秀面庞似鬼斧神工。
笑颜看着那人惊愣了数秒,才是不敢置信地道,
“太,太子殿下……”
几乎是同时,屋子里的花家男儿齐齐起身走向门口。
结果真的就是看见太子正清雅如风死站在门外。
还坐在凳子上的孩童惊呆了。
这个男子竟,竟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范清遥走在众人的最后,看着门外的百里凤鸣并非意外,想必是在村子附近留了亲信,看见她进了村子便是赶过来了。
如此看来,淮上矿山的位置离村子并不远。
四目相对,百里凤鸣微微颔首,极尽收敛。
到底是在长辈的面前,若在未曾给她名分之前,就如此招摇过市,便就是轻浮了。
花家老大花逸当先回神,带着花家的其他男儿往地上跪了去,“不知太子殿下大驾,有失远迎……”
百里凤鸣一把握住花逸的手腕,眉目刮着如三月春风般平易近人的笑意,“此番应是我打搅了才对,花逸少将速速请起。”
高贵天生,却又平易近人,百里凤鸣将其中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奈何花家男儿早就是被朝廷伤透了心,哪怕提前已是听闻小清遥有向着太子的意思,如今在面对百里凤鸣时,仍旧是小心谨慎的厉害。
范清遥见舅舅们将百里凤鸣引入上座,便是带着二姐和哥哥坐去了一旁。
花家一旦练兵,便需要大量的药材供给,跌打损伤都是其次,最为主要的则是滋养将士们身体的补药。
范清遥稍作他想,便是看着笑颜道,“二姐可愿意一直留在这里?”
她是可以在主城那边制作好丹药,再由大哥亲自护送到淮上,可此番私自练兵乃是重中之重,秘中之秘,运送草药自是要比丹药更加保险不隐人注意。
笑颜一点即通,“我知三妹的意思,我愿意留下来。”
范清遥却握住了二姐的手,“二姐明年就要及笄了。”
她不在乎世俗,但世人却在乎世俗。
若及笄之后的两年内不曾婚嫁,便就是老姑娘了。
“有你这般能干的妹妹,还能让我亏了不成?待到一切尘埃落定,我还指望妹妹给我找一个好人家,所以提前自是要恭维好三妹的。”看似认真的话,笑颜却如同玩笑一般的说了出来。
自己的三妹当然信得过,她知三妹绝不忍心看着她当老姑娘就是。
再者,笑颜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心思早就是已经沉淀了,自己的幸福远远没有家人的幸福来得重要,只要家人能够平安喜乐,她又何愁自己不快乐?
范清遥心中一暖,握着自家二姐的手又是紧了紧。
如果有笑颜在这边帮忙照应,自是再好不过的。
“大哥跟苏家少爷学得如何?”论跑商,主城内无人比得过苏家。
花丰宁正色道,“苏家少爷确实是仔细的教我,只是不知为何却从不与我说起要如何从主城开辟出一条新的商道出来,不过苏家少爷却给了我苏家镖头的牌子,更是在我来之前,便是将主城通往淮上这条商路交与我运送管理。”
范清遥虽不甚太懂跑商的规矩,却也知道每个送货的商户都有着自己的运送商路,这些路早已被打点妥当,安全且隐秘。
以苏少西的精明,应当早已知道她让大哥进入苏家并非是单纯的学习跑商。
私自练兵,乃是诛九族的重罪,就算范清遥有把握能够瞒得住皇宫里那人的耳目,却从未曾想过将苏少西牵扯进来。
奈何苏少西却甘愿光明正大的淌了这摊浑水。
用苏家的商路,自是要比再重新开辟出一条商路来省时省力,范清遥示意大哥以后便是安心以苏家的名义往淮上这边运送药材,心里却是已想好,等回到主城后,势必是要见苏少西一面了。
人家把命都是压在了她身上,哪里又有不当面道谢的道理。
不过只要丹药能够及时供给,舅舅们这边练兵就能无伤亡之忧。
范清遥这边的事情有了眉目,才不动声色地朝着百里凤鸣那边望了去。
只见百里凤鸣一人端坐在圆桌正中央,花家男儿则按照辈分依次而坐,将百里凤鸣一人团团围绕。
说是谈事,却更像是被三堂会审。
如此场面,连范清遥都不禁汗颜。
太子殿下,您辛苦了。
圆桌旁,百里凤鸣面带着倩倩的微笑,面对花家男儿的疑虑仔细聆听。
一直等花家男儿将心中顾虑全部说完,他稍作细想,才开口道,“国之腐朽,乃我西凉之悲,要想拯救西凉,江山换血乃是唯一之路,我知现在这溃烂糜臭的皇权让花家少将们心灰意冷,故我愿携花家少将之手,重筑西凉根基,重振花家军魂。”
花家老三花逸一向是个敢说的,“太子殿下说得冠冕堂皇,又如何让我等相信?”
花家老大花顾觉得这话太过放肆,警告地看了三弟一眼,无论他们是否愿意跟太子联手,太子的身份都不是他们可以逾越的。
百里凤鸣淡淡一笑,并未曾介意什么,只是对着门外唤了一声,“少煊。”
很快,一直守候在门外的少煊就是推门而入,手中拖着一个巨大的包裹,待将包裹上的层层软布掀开,里面尽是耀眼的奇珍异宝,其中夹杂的银票更是多大一眼数不尽。
“这乃是此番从鲜卑手中抢夺的物资,既花家少将要练兵,物资上总是不好短手,过几日我便是安排花家少将前往矿山,以开矿为名招收花家军,主城那边有我应对,花家少将只需安心练兵即可。”
钱给了,人给了,不但让花家男儿坐实了太子的威名,更是打着太子作掩护招兵练兵,此事一旦东窗事发,哪怕太子浑身是嘴也说不干净。
花家男儿自然明白,太子殿下这是将他自己跟花家扔在了一起。
将自己的所有倾囊相授,说白了就是把自己毫无保留地教给对方……
花家男儿有些懵,他们是想同样挟制住太子,如此太子才会竭力保全花家,但是他们怎么都没想到太子竟能坦白到如此。
太子殿下原来都是这么实在的吗?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太子,从小便被万人敬仰,却能有如此破釜沉舟的胸襟和气度。
别说是高高在上的太子,就是普通官僚家的子嗣,又有谁能做到如此。
或者说这种事怕连想都不敢想。
这胆子……
花家男儿佩服。
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光明正大。
同进退,共荣辱。
范清遥虽心知肚明,百里凤鸣此举,是让舅舅们相信他的最快途径。
但当真的亲眼看见百里凤鸣毫无保留的说服,仍是心中震撼着。
他倒是真的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