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虫良心推荐2023最火小说(不孤石曦)主角狐狸良缘全文完整版免费阅读

时间:2023-04-17 10:02:26   热度:37.1℃   作者:网络

这奇怪的青灰扩张得很慢,看起来像婴儿刚出生时屁股上还未散去的淤青。若不是我眼见它一日更比一日蔓延,只会以为是生来就有的胎记。
而随着青灰蔓延,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我的呼吸和心跳……似乎正在消失。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是一个深夜。
我莫名地从混沌的梦境中惊醒,睁开眼时浑身冷汗津津,下意识地大喘了一口气,仿佛经过了一场九死一生的挣扎。
但是——我没了气息。
我试着吸气,气息却无法进入我的体内。
寂静的夜里,只有身旁热得露出大尾巴的不孤,他的呼吸声分外清晰,微沉而平缓。
我僵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过了许久我才伸手摸上自己的胸口,等了很久,没有心跳,我的心跳停止了。
我早知自己绝不是什么皇后,也知道此处绝非凡世,但万万没料到,我居然连个人都不是。
那一晚,我闭着眼,却清醒了一整夜。
最后看了一眼那块青灰的印记,我整理好衣裳,抬头远望。
天欲破晓,晨星渐没,风起于山林,掠过清泠的水面,吹至我的眼前。
一切都是欣欣向荣的气息,草莽洪荒,万物生长。
而我,缓缓地站起身来,再清楚不过地意识到一件事。
死期将至,我的时间不多了。
其实,我并不是完全失忆,只是……仍处于一片混沌,就如同站在一片记忆的废墟之上,难以从破碎倒塌的砖瓦来辨别房屋的原貌。
又过了几日,午后,我独自来到一处断崖上,静坐放空。
不孤找了我很久,山谷里回荡着他的声音,而我一直没有回应。
他找到我时,已是斜阳满山了。
但他并没有立刻靠近,而是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与小龙嘀咕:「曦曦她最近有点不对劲,她是不是……不开心啊?」
小龙:「我咋个晓得,你个人去问她嘛。多半四(是)你太烦人,她终于受不了了而已。」
「才怪呢。」不孤很理直气壮地反驳,「她最近啊,都睡得很早,起得也很早。前些日子,有一个早上,她还偷偷摸了我肚子……说什么怕我着凉,她还以为我真那么笨呢,会相信这种借口,哼。」
「完蛋!」闻言,小龙忽然大声叫了起来。
不孤不明所以,被吓了一跳:「怎、怎么啦?」
小龙拖长了声音,难得忐忑起来:「……听说女的都要来那个,心情容易阴晴不定,她未必……」
「咳咳。」我没回头,只是十分刻意地咳嗽了几声。
这两个人,脑子都不正常,越说越离谱。
再听下去,我可能就成了有喜了。
小龙立刻住了嘴,不孤还逮着他问:「什么啊,那个是什么啊?」
我不得不回头制止:「喂喂!我都听着呢,背后说人闲话小心烂舌头哦。」
小龙嗖地一声蹿进了草丛,迫不及待地溜了。不过,即使跑得那么快,我也能感觉到他那不可言喻的尴尬。
只剩不孤还呆站着,一副摸不着头脑、世界好复杂的傻样子。
我无奈地在心底叹了口气,朝他招手,他立刻走到我身边来,我坐的这块石头很小,他只能蹲在一旁。
虽然是蹲着,但他身高腿长,也与我差不多齐平。
不孤先是看了一眼我的表情,大概觉得我心情正处于晴朗的一面,才开口问:「曦曦,你到底怎么啦?」
我随手掐断一朵野花,插到他毛茸茸的耳朵旁,淡紫色的小花与黑色的大耳朵,竟意外地相得益彰。
不孤很顺从地任我摆弄,眼神一直跟着我转,只是耳朵忍不住颤了一下。
我低头看自己的掌纹:「不孤,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人呢?」
「啊?」不孤好像有些措手不及,他想挠头,但又顾忌耳朵旁的小花,便放下了手,「你就是你,是曦曦啊……跟小龙一样,是我的朋友。」
「朋友。」我细细咀嚼这两个字,忽而轻轻地笑起来,「是啊,我把你当朋友,也把小龙当朋友,可是,你为什么还要骗我呢?」
不孤愣住了。
我抬眼看他:「难道妖怪都这么擅骗吗?」
不孤的脸色立刻变了,那是一种从未有过——不,应该说是我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复杂,欲言又止。
他垂下眼皮,大概是想遮住自己慌乱的神情,但这样的他看起来,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冷酷。
我并没有表现得疾言厉色或是痛心疾首,只是轻声问:「怎么,还是不肯对我说实话?你说我跟小龙一样是你的朋友,难道,你也会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小龙被蒙在鼓里,任由他死去吗?」
「不,不是这样的。」不孤着急起来,想要解释,「我真的把你当作朋友,我……你相信我啊曦曦。」
我终于感到了失望。
不孤一向是个表里如一的人,我丝毫不怀疑他的天真,但也恰恰是这点,让我更加难受。
他这样真诚、善良,却一直不肯对我说实话。
在一开始他就对我说过「凡人都很短命,你的一辈子其实很短」这样的话,他告诉我,我是个凡人。
但是,后来在听到我的名字时,他和小龙的反应是如出一辙的奇怪,那样子好像我根本就不该有名字。
凡人,短命,名字。
恐怕他和小龙早就知道我本不是凡人,甚至还可能知道我本来是个什么东西,至于短命……这话大概是真的。
只有知道我活不久,才会觉得能用这种经不起推敲的谎言骗住我。
「曦曦……」不孤急得像是要哭出来,他握住我的手,如往常那般撒娇似的摇晃,「我真的不是故意骗人的那种妖怪,你相信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把你当作朋友的。对了,尾巴,我从不让别人碰我的尾巴,但是你怎么碰都可以,真的!」
说着,仿佛为了证明什么,他显出尾巴,半跪着把尾巴绕至身前,将它放到我的手里。
我握着毛茸茸的大尾巴,轻轻地捏了一下。
不孤长长的眼睫突然微微发颤,底下绿石翡翠般的眼眸化作一汪春泉,却忍着没有移开尾巴。眼睛仍是直直地望着我,带着讨好似的笑意,似乎觉得我已接受了他的道歉。
我忽然想起小龙说他们狐狸的尾巴最敏感,一摸就发情,虽然这话有夸张诋毁的嫌疑,发情应该不至于,但确实是敏感的。
所以,我松开了手说:「不孤,你当真是个小孩子。」
还以为凭着撒娇就能获得世上一切谅解。
这话里拒绝的意味太浓,即使是孩子心性的不孤也听得懂,他将将亮起的眼睛立刻呆住了。
按道理来讲,以他这般容貌,生来便是该高踞山巅的,此刻却露出这样黯然神伤的神情,矛盾中又叫人莫名心折,真是我见犹怜。
「我并不怕死期将至,我怕的是不知为何而死。」我终究还是心软,对他解释,「我有许多事情都不记得,但认识你和小龙,我想应该是我有生以来最快乐的时候。可是,我最真诚的朋友们在明知真相的情况下,却能一言不发,看着我糊里糊涂地死去。」
不孤被吓住了,他喃喃道:「我们,只是怕你难受……」
我如果还能自在地呼吸的话,此时一定要长长地叹一口气,但我无法,只能摇头:「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许不会死呢?什么都不告诉我的话,不是断了我所有的可能吗?而且,即便是死,也该让我清醒着死去。不要替我做这种决定。」
他伸手拽住我的衣袖,我低头看去,他已是泪光盈盈了。
不孤抬起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眼角,努力做出一副坚强的样子:「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能把你孵出来,也一定能让你活下去。」
孵出来?
听了这话,我不禁眉心一跳,觉得事情可能比我想得还古怪。
难道这只傻狐狸爱吃鸡不是没道理的?他与鸡到底有什么亲缘关系?
日薄西山,我迎风而立,闭目嗅风,依稀捕捉到来自远方的讯息,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一种突如其来的福至心灵。
冥冥之中,万物皆有造化。
我睁开眼睛,对不孤说:「回去再说吧。」
我们并肩而去,我的衣摆拂过石边断梗的野花,走出两步,我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那里立着一朵完整如初的淡紫小花,随风轻轻摇摆。
我抬眼看向不孤发顶,他察觉到了:「曦曦?」
「没事。」
我将视线从他耳旁那抹淡紫移开,收敛心神,默默地思考着。
08
回到屋内,只见小龙盘在床中央,头搭在自己身上,蛇信微吐。
他一见不孤在我身后垂头丧气的样子,便知道事情已经瞒不住了,他将头向上立起一点:「先坐到嘛,我们慢慢嗦(说)。」
不孤殷勤地为我端了凳子放到床前,然后把窝拖到我身边,自己坐在里面,我下意识地揉了一下他的耳朵。
这时,日暮黄昏,屋内静谧,而床帘无风自动,不过眨眼的工夫,小龙便化作了白衣人盘坐在床上。
他的红瞳恰好映着残阳,显出几分如霜的血色,冷淡而妖异。
小龙缓声道:「我先前就跟你讲过,镜墟设有禁制,若要出去就要打破禁制。我和不孤来镜墟的第二十九年,为了找到打破禁制的方法,四处寻找镜墟的阵眼。后来无意间进入了一处山谷,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村落,我们就是在一户人家的水缸里发现了没有意识的你。」
我皱起眉头:「第二十九年……可是我前不久才醒过来,我受伤了吗?」
小龙摇摇头,重复了一遍:「那时,你还没有意识。」
「那我……」我刚要出声询问,就意识到不对劲,小龙着重点明的是「没有意识」,再加上之前不孤说的「孵出来」,我便明白,恐怕那时我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我定了定心神,再次问道:「那时,我是什么?」
小龙看向我身旁,我也看过去,不孤正拽着我垂下去的腰带练习打结,看起来修长又伶俐的手指却始终搞不定简单的系法,打个结像是在结绳记事,一团乱麻。
不孤专心地低头玩儿着,没发现我们都在看他。
小龙移开视线,继续说:「是他把你带回来的,那个时候……你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我一时间愣住了,不知该做何反应。
石头?
我忽然想起那块青灰的印记,像无解的死咒般蔓延,以及没有呼吸,没有心跳,可不正是石头吗?
不孤忽然出声反对:「乱说,曦曦才不是普通的石头,明明是很漂亮、很特别的石头。」
他放弃解不开的腰带,把手放到我的腿上,掌心温热,好似无声地安慰,然后直直地望着我,眼神坚定:「曦曦,你别听小龙乱说,你那个时候是一块很漂亮的石头,圆圆的,在水底下躺着,像……嗯……」
他思考了一下,试图找到一个确切的描述,苦思冥想许久才说:「像一枚青玉环!虽然有一点缺口,但是很好看,好像会发光一样,然后我就把你捞起来啦。」
说着,他用脸蹭了蹭我的手心,我顺意地摸了一下。
「他把你带回来,藏在窝里,等我发现的时候……」小龙顿了顿,原本没什么人类气息的表情稍显扭曲,他抚额许久,低着头闷声道,「你已经变成了人。」
我还在试图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不孤就兴奋地躺进了窝里的某处:「对的!我把你放在这里,天天和你一起睡,结果,有一天,我醒过来发现你成了个光溜溜的女孩子!就这样,就这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小龙快看,我学得像不像?」
他一边说一边向我演示,睡得笔直,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然后还闭上了眼睛——活像寿终正寝。
「……」我看着他现场表演我是如何出现在他的窝里,一时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么会演,不去唱戏真可惜了。
变成女孩子就算了,为什么要说得那么详细啊?
连光溜溜这种细节都讲那么清楚,真是不给我留一点隐私吗?
还好我不是真的凡间女子,不然,此刻应该已经羞愧到自杀了吧?
满心无奈说不出来,我只能看向小龙,但他已经侧过身去,别着脸冲我摆手:「莫看我,我当时啥子都没看到。」
你这表现,我真的很难相信当时你什么都没看到啊……
我咽下心中苦水,转头叫沉浸在自我表演中的不孤起来:「好好,我知道了,你继续说,然后呢?」
不孤又坐起来,抓了抓头发,脸上还有些意犹未尽:「没然后啦,我们把你放到床上,小龙变了几身衣裳给你穿,然后没过几日,你就醒啦。」
我点点头:「然后你们就跟我说,我是皇后。」
「咳。」小龙每次感到尴尬都会这样假咳,他听出我的言外之意,解释道,「真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我从来没见过石头成精,而且,你身上连元丹都没得,支撑不了你的元神,就算是机缘巧合成了人,迟早……过不了好久还是要重新变回原形的。」
我听到这里,不自觉地摸了摸腹部。
不断扩大的青灰,原来是因为我正在逐渐变成石头。
小龙解释道:「无论是啥子妖精鬼怪,若要化形成人,首先就要修炼出自己的元丹,每个妖怪的元丹都是独一无二的,哪怕是把我们的元丹给你了也没有用。所以……我们确实没得办法救你。」
我沉默了一会儿。
若结局注定是要变回石头,那我为何会化形成人呢?
不孤突然握住我的手:「曦曦,你是我孵出来的,既然能变成人,也一定有办法让你不变回石头。大不了,大不了我再把你孵出来嘛。」
小龙也赶紧帮腔:「是噻,而且,说是要变回原形,哪个又晓得是好久嘛,说不定要好几百年呢?不管咋个,我们肯定能找到办法。」
我垂眼看向不孤,他的表情真挚无比,手也很暖和,怪不得夜里喊热,火气真的很旺啊。
我深知这些都是劝慰之语,若是真如他们所说,时间还长,还有办法,那最开始,他们也不会用那么容易被戳穿的谎言来骗我了。
但我还是对不孤微微笑了一下:「多谢,托你的福,哪怕以后会变回原形,至少我来这世上走了一遭。」
「曦曦……」不孤瘪着嘴,眼里水汪汪的,像是要哭了。
我伸手将他耳畔的小花摘下,放到他眼前转了转:「好啦,我现在不是还没事吗?可不可以先做晚饭,要饿死啦。」
不孤擦了擦眼睛,眼角泛红,还有些不开心的样子,但听我说饿了,还是立刻起身:「我去做饭,今晚吃兔子吧?」
我回应:「好。」
不孤走出几步,又折回来从我手里拿走了小花,重新别在了自己的发丝上,洋洋得意地笑着说:「给了我就是我的。」

我不禁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长发如云,扎得有点偏,但很清爽利落,衣摆从门槛上一掠而过,身姿挺拔,隐没在黯淡的天光里。

像一只远飞的鹤。
唯独那朵淡紫的小花,潜藏于发间,不经意地显出半分艳色。
这种时候,才能感觉到不孤既是一只天真到傻气的狐狸,也是轻易便可动人心魄的精魅。
等不孤彻底走远了,刚才一直没开口的小龙忽然出声:「你为啥子要故意喊他走?」
我回过头来,没立刻回答,只是捞起腰带,将不孤方才打的结一点点地解开。
解到第三个结的时候,小龙终于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地下了床,来到我身前,俯身用耳语般的声音问道:「你已经开始了?」
我继续解着结,同时承认:「我连呼吸和心跳都没有了。」
「你……」小龙斟酌着用词,「你觉得大概还要多久?」
我以青灰印记的扩散速度作估量,从芝麻大小到拇指大小,一共是两个月左右,那么……若是要扩散至全身,我停下手里的动作,抬眼与他对视:「不出三年吧。」
小龙闻言,垂下了眼,半晌没说话。
只有不到三年了。
难道我要一直在这镜墟中待到死去吗?
我敲了敲脑袋,暂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记忆混杂而缥缈,耳畔莫名响起河水潺潺流淌的声音。
那么轻缓,那么安静,像是回到生命之初,在最温暖的角落……
「喂,小曦?」见我突然发起了呆,小龙轻轻地推了我一下。
我像被闪电打了一下,猛地惊醒,甩了一下头才说:「你们后来有没有再去那个村子?」
「那倒没有,但是这事挺奇怪的……」小龙坐在床沿边,虽然看起来坐得还算端正,但百无聊赖的神情,总让我觉得他好像下一刻就要软趴趴地躺下去了。
「哪里奇怪?」
「在他们青丘,镜墟一直就是个蛮荒之地,从不曾听说有哪个族类居住于此,哪怕是犯错的族人,也很少有真的被流放的,一般关押个几十上百年也就是了。」
我听了这话,心底不知怎么的,有点不舒服。
对犯错的人不曾来真的,可没错的不孤却被流放。
这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但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时候,我按捺下心中的不忿之情,顺着小龙的思路说:「所以,这里有一个村子就很奇怪,而我又恰好出现在那里……」
可,世上真有这么恰好的事吗?
思及此处,我提出建议:「我们再去一次那个村子吧。」
小龙还没来得及回答,不孤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响亮地呼唤:「曦曦,小龙!」
下一刻,门边探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不孤的耳朵轻快地晃了晃:「吃饭了哦曦曦。」
我起身招手:「好,马上就来。」
小龙已经变回原形,慢吞吞地攀上我的手腕,鳞片细腻而冰冷。
不孤先往厨房那边去了,我落在后面,轻声嘱咐小龙:「别告诉他,我只剩三年了。」
小龙没出声,只是吐出蛇信,在我的手背上轻轻一触。
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想不孤知道这事,分明,他也是知道我活不长的了。
09
「我要把窝带上!」
「不得行!我们四(是)去做正四(事),又不四(是)去踏青,你带个窝去咋子?」
「那个地方只去过一次,又那么远,万一我们回不来了呢?」
「呸呸!啥子回不来,不准讲这种不吉利的话,反正就四(是)不得行。」
不孤和小龙争得面红耳赤,一蛇一狐别过头谁也不理谁,都气呼呼的。
前日商量好要再去那个村子打探情况后,不孤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今日清晨一起来就把自己的窝打包好,说什么也要带上。
可是小龙对他这种恋窝的幼稚行径深恶痛绝,因此,说什么也不同意。
为此,两人已经吵了半个上午了。
我望外头看了一眼,日头已然高照,再不出门都又该吃午饭了。
只好上前打圆场,替不孤向小龙说情:「算啦算啦,小孩子恋窝也很正常,就让他带上吧。」
小龙冷眼相看:「都多大了,还小孩子?」
不孤闻言气哼一声:「要你管!我就是两千岁了也要和我的窝窝共存亡。」
我双手下压,示意他们都住嘴:「朋友们,我们真的该出门了,看在我时间所剩无多,马上就要死了的份上,能不能暂且放下这些鸡毛蒜皮?」
到底还是「死者为大」,听了我这话,两人好歹没再继续僵持下去,拖拖拉拉地出门了。
不孤嘴里念了两句不知什么咒,窝就变小了一圈,他用绳子将窝倒扣着背在身上,走在最前头,活像千年王八成了精,开始用两条腿走路。
小龙绕在我的颈子上,头搭在肩头,时不时地指着路。
这镜墟本就是渺无人烟的流放之地,地势崎岖起伏,密林遍布,枯枝败叶铺了厚厚的一层,踩在脚下如同沼泽烂泥,十分难行。
也不知小龙他们是怎么认得路的。
不一会儿,我就走得满头大汗了,但由于没了呼吸,倒不至于气喘吁吁。
走着走着,遇到一个陡峭斜坡,几乎笔直。
小龙安慰道:「翻过这个坎,马上就到了。」
我已经累得浑身发软了,但还是鼓起一股劲,伸手拽住一根碗口粗的藤蔓,向上攀爬,不孤早早地爬了上去,正弯着腰伸长了手来拉我。
「曦曦,来,我拉你!」
我蹬着石壁,使劲儿向他伸手,两个人的指尖都竭力向对方靠近,但始终还差一点。
不孤一时心急,干脆半跪下来,我才终于拉住了他。
「我抓住你了哦曦曦。」不孤冲我笑,有点小小的得意。
接着,他微微用力,看似纤长的小臂忽地突出一点肌肉的线条,还来不及反应,我几乎是整个人被凭空拎了上去,我意识到不对,试图阻止:「等……」
但为时已晚。
「啊!」这是不孤发现我不受控制地扑向地面发出的惊呼。
「砰!」这是肉体碰撞的声音——在最后一刻,不孤险而又险地抱住了我。
但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他也没能稳住,我们一起倒在了地上。
「啧。」不用怀疑,这是早早就躲开的小龙发出的鄙视之声。
我趴在不孤的身上,只觉得头晕目眩,以及,鼻子一阵阵的酸痛。
不孤两只手都抱着我,但脸色非常纠结:「曦曦……你还好吧?」
我捂着鼻子半撑起身,说话也瓮声瓮气的:「还、还好,你怎么样?」
「我腰好痛……」不孤一边揉着腰,一边坐起来。
他还要再抱怨,却突然盯着我大喊起来:「曦曦你流血了!」
「嗯?」我下意识地低头,发现有温热的液体正从指缝间漏出,淌在了我的衣裳上,连不孤的胸前也染红了一大片。
小龙从一旁居高临下地探头靠近:「难道把鼻子撞断了?」
「什么?」不孤彻底着急起来,满眼惶急,围着我不知如何是好,「痛不痛,曦曦,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小龙还算清醒:「你松手,我看看严不严重。」
我试探着松开手,微微仰起头,但血流得太汹涌,甚至倒灌进了嘴里。
小龙以一种扭曲的姿态撑在空中,既能全方位地观察我的伤势,又能不触碰到我的伤处,最后得出结论:「唔,应该没断,骨头还好。过一会儿,不流血多半就好了。」
「嗯。」我点点头,同时偏头吐出一口血。
不孤对他的鲁莽非常抱歉,自告奋勇地要为我疗伤,他的掌心发出微光,像捧着满满一碗水似的,小心翼翼地放到我面前,那一抹微光轻轻地融入了我的伤口。
但是——毫无作用。
「咦?」不孤露出不敢置信的神色,「怎么会没用?这可是我最拿手的招数。」
小龙翻了个白眼,十分不屑:「喊你读书你要喂猪,现在晓得平时勤奋练功的好处了吧,让开,看我的。」
然后,小龙的蛇信伸出,朝我鼻子上吐出一口雾气。
我只感到一阵微凉,然而,也没什么作用。
小龙僵住了,又尝试了一次,还是没用。
不孤看看我,又看看本来胸有成竹的小龙,似乎有话要说:「你好像也……」
我已经察觉到小龙的尴尬,怕不孤再说些话雪上加霜,立刻拿衣袖擦了擦血迹,打断不孤:「没事没事,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流血了,我们继续走吧。」
小龙闻言僵硬地转了过去,朝一旁探了探头:「不用走了,就在这儿。」
我们爬上来的地方非常平整,灌木较多,除了些矮小的果树并无高大的植物,但往旁边行过二三十步,就能发现那里的植被异常的茂盛,遮天蔽日,除了层层叠叠的树冠什么也看不到。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已经到了山谷的边缘。不,与其说是山谷,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你确定吗?这里头有个村子?」我扶着一棵树往下打望,又深又厚的植物遮挡了视线,完全看不出有村落的痕迹。
「这一次,相信我。」小龙忽地变粗,落到地上,像一个向导般在前头游行,他的蛇身看起来无比柔韧又强悍,一寸一寸地碾过地面,压断草木树枝。
他行过之处形成了一条两人宽的小道,不孤拉着我跟上去:「这条路看起来很像哦。」
小龙头也不回,吐着蛇信辨别方向:「……像个屁,明明就四(是)。」
「小龙,你刚才说什么读书喂猪,我们有喂过猪吗?」
「小龙,你读过书吗?」
「小龙……」
小龙的行进越来越迅速,我赶紧踮脚捂住不孤还在不停提问的嘴巴,这傻子一点都不会看人脸色吗?——虽然我也不能从小龙那扁扁的蛇脸上看出什么来。
不孤转头看着我,狭长微挑的眼眸疑惑地眨了眨:「呜呜?」
我放下手,牵着他的衣袖,加快步伐跟上小龙:「别说了,给自己留条活路吧。」
「哦。」不孤虽然还是不解,但乖乖地点了头,然后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不算宽厚,但十指修长,很有力气,握得很紧,让人觉得十分贴心,连握手都这样真诚。
我下意识地看他,他完全没察觉哪里不对,甚至还冲我露出白牙笑起来。
随着我们不断地深入,我渐渐发现四周出现了很多依傍着参天大树而修建的石屋,小龙也放慢了前行的速度,与我们并肩而行。
大部分房屋已看不出样子来了,全被树藤、枯叶所包裹掩埋,看上去,好像每棵树的树根旁都拱着一座坟墓。
不过,当我清理掉一些缠绕的藤蔓后,可以看到这些石屋搭建的样式都大同小异,基本是环绕在树根周围,屋顶走势向外倾斜,檐角飞翘的同时有一点点下弯,外形古朴,线条流畅。
石屋之间原本应该是有小道的,但经年累月之下,尽皆荒废了。
这地方看起来确实曾是个村落。
不过人口应该不多,我粗略数了数,大概二三十户而已。
我边走边说:「难道镜墟里真的曾有族类在此安居……看这房屋,是人类吗?」
小龙摆了摆头,鳞片摩擦着地面,嘶嘶作响:「不可能,妖界与凡间本来就有壁障,凡人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定居?」
我觉得奇怪,转头看他:「可是你曾经说过,你来自凡间,人妖两界不能相通,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嘿嘿。」小龙干笑了两声,「这个嘛……」
不孤忽然插嘴:「他是偷偷溜进来的啦!本来六界之间都有壁障,防止大家干扰各自的生活,比如,人气和妖气不一样,人就不能进妖界。可是,近几百年,壁障越来越弱了,如果修行高一点,是可以骗过壁障感应的。」
「什么高一点?」小龙抬起高傲的头颅,蔑视着不孤,「比起有些狐狸,明明四(是)高很多好不好?」
不孤对他挤眉弄眼做了个鬼脸,向斜前方张望了一下,突然指着一个地方说:「曦曦!就是那里!」
他牵着我跑到一户人家门前,指着一个水缸对我说:「就是这个水缸,我记得好清楚,当时我们来的时候,这里还有水呢,然后我看到你在发光,就把你捡起来了。」
这个水缸很大,有半人高,我不禁向里望去:「好深啊。」
「嗯嗯!」不孤欢快地点了点头,连尾巴都扬了出来,扫到了身后的小龙。
小龙嫌弃地挪开,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啥子事情那么开心。
我伸手摸了一下,年月实在太久了,水缸内外都布满了裂缝,摸起来十分粗糙,若不是一些植物的缠绕,估计早就是碎片了。
「可是……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这个村子里曾经住的又是谁?」
我自言自语着收回手,抬头望去,只看到残破的屋檐和更高处荫蔽的枝叶。
这个村子可以说是在天坑的最深处,植被也是最茂密的,如果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话……怕是不见天日吧。
小龙在一旁强调他的观点:「反正在这里的,肯定不四(是)人。」
不孤在我脚边蹲下,托着脸,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会不会是本来镜墟里就生活着某个族类呢?什么妖怪最喜欢住在石屋里,小龙,你知道吗?」
他的大尾巴一直晃来晃去。
我担心他这样容易沾上泥土树叶,正要提醒他把尾巴收起来,但低头看见他的尾巴尖尖,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不孤的尾巴很大,毛发柔顺又蓬松,如果在阳光下,纯黑的皮毛会闪闪发光,扬起时尾巴尖尖会向下弯起一个弧度。
这个形状……
我越看越入迷,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于是伸手去揪住了他的尾巴尖尖。
「啊……」不孤原本认真的神情陡然转变,发出了小声的惊呼,耳朵也立刻直直地竖了起来。
他不明所以又不敢乱动,只是轻轻地拽着我的衣摆:「曦曦,你……不要只揪那里,好痒哦。」
小龙看着这一幕,只觉得狐狸发情真辣眼睛,他这个目力本来不算好的蛇都要迎风流泪了。
我对这一切却全无感知,只是皱着眉,一边摩挲着手里的尾巴尖尖,一边用力地想。
到底是哪里奇怪?
狐狸的尾巴……形状……
「对了!是形状!」
我猛地抬头看去——果然,刚刚才看过的檐角,岂不就是这样飞翘又下弯的形状?
外形古朴,线条流畅。
正是一个简单的狐狸尾巴的样子。
我忍不住心神激荡起来,低头看了看不孤,他已经耳廓泛红了,对上我的视线既委屈又可怜,但仍下意识地露出一个笑来,毫无反抗的样子。
小龙还是一知半解的样子:「什么形状?」
我松开了不孤的尾巴,也不管他立刻就收了回去,径自解释道:「屋檐的形状是狐狸的尾巴,这里住的是一群狐狸!」
「啥子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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