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匆匆地而来,好在女人力气小,刀口不深,没有大碍。
容澜趴在床榻上望向我:「师妹,其实本王一直心悦与你。」
屋里熏着药香,苦涩中带点甘甜。
我笑了笑:「师兄,此一时彼一时,我已经是被人休弃的弃妇,早已经配不上师兄了。」
「不、不是的。」男人挣扎着就要起身。
我按住了他的胳膊:「师兄,嫁人这件事,对我来说已经是最虚无的东西了,就像是这寒冬腊月,你能让满城开花吗?这本就是毫无意义的奢望。」
我话音落地,男人沉默了。
25.
韩落说宁王殿下喜欢我。
所以并不介意我的过去。
被人抛弃也好,和离也罢,对他来说都只是曾经。
她拉我去看冰灯时,漆黑的夜空,我们站在桥上,望着一盏盏裹着一层冰层的琉璃灯。
由最初的白色,随着蜡烛的燃烧,慢慢地融化,露出不同颜色的琉璃。
突然天空一声炸响,却见天上绽上了一朵银色的花。
那烟花滋啦啦之后消失,被另一朵取代。
一朵朵地交叠绽放。
容澜远远地走了过来。
「师妹,你瞧,寒冬腊月全城开花了。」他低声道。
我抬头望向天空的眸子噙满了热泪。
心口酸涩得难受。
原来,这便是满城焰火呀。
真的好美。
「初初,你别拧我耳朵了,放心你的及笄礼我已经准备好了!
待你及笄日,必定满城焰火,为你寒冬腊月满城开花……」
白色的焰火处,我似乎看到有个白色身影在与我说。
我想伸手去抓,却被容澜握住了双手。
「师妹,本王这么多年来一直未娶正妃,皆是在等你,如今满城已然开满花,这并不是奢求,嫁给本王好吗?」
我双眼噙着泪模糊了视线,眼瞧着那道白色身影消散了。
许久,才浅浅地一笑,道,「好。」
26.
我与宁王的婚,阿爹仍旧不喜。
只是这个日渐苍老的男人,没有像上次那样愤怒。
只是低声地问我:「确定不后悔?」
我点了点头,他拂袖而去。
在我成亲这日,他还是带着门生、同僚来与我撑场子。
陛下亲临,这一场婚事办得极为隆重。
「师妹先在房里休息,外面父皇和宾客俱在,本王先出去张罗一番,晚点过来。」
红盖头被撑杆取下,男人一袭好看的红裳与我说。
我弯弯了眉眼,浅浅地与他一笑。
「好,那,师兄,我等你。」
男人大手用力地握在我的手上。
「好,等我。」
走至门口时,我突然叫住了他。
「师兄,咱们还未喝合卺酒。」我拿起桌上的两个酒杯,递过去了一个。
男人笑了笑走向了我,接过酒杯,与我手腕交叠,一饮而尽。
27.
这是我第二次成亲,流泪的红烛似乎与之前没什么两样。
许久,我手里攥着核桃不知道盘了多久,清儿慌乱地冲了进来。
「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她低声道。
我走到前厅时,只见众人皆以手撑着扶在案上。
「阿初,快走,食物有毒,这是个鸿门宴。」
阿爹中气不足地喊我。
「孽子,你竟敢造反。」
陛下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在案上道,地上全是菜汁,可谓狼藉。
「师兄这是做何?」
我唇角勾起一道浅笑,像是什么都未曾看到,慢慢地走向红裳如火的男人。
他瞧见我时脸上闪过一抹慌乱,只是很快地被平静取代。
「韩落,把师妹送回去。」他冷声地开口。
大抵是我的命不好。
嫁了个傻子,被休弃。
嫁了个王爷,在我们成亲礼上造反。
「所以你们是一伙儿的对吗?」我冷眼望向韩落。
「你撮合我和宁王,为的就是这个?在宴席上与阿爹和他门生下药,圈禁群臣和陛下,所以你们是要篡权夺位?」
「不然呢?」女人收起温柔,眼底带着杀意,与男人交换了一个得意的神色。
「我的兄长被沈川清害死,我恨不得他死,恨不得你死,宁王殿下答应我,事成之后让我手刃仇人。」
女人继续说。
「那你呢?师兄,明明如今你已经是最炙手可热的王爷,离太子本就一步之遥,为何还要造反?」
「师妹!」男人眼神有些闪躲,握着长剑的手却愈发地坚定。
「因为他根本没想过让我做太子,他听信了你爹的话,要把三哥从云舒宫里放出来,我求见他七次,他全都挡了回来,他一心把皇位留给他的三儿子。
明明冲锋陷阵是我、救灾是我、平定叛乱也是我,可他心中只有那个被幽禁三年的废太子……」
容澜的嗓音阴狠又决绝,明黄色身影被他气得咳嗽不止。
席上满是阿爹门生的谩骂,狼子野心、不忠不义,被他的人一一无情地毒打。
一个个朝中大臣,如蝼蚁般地任人欺凌。
容澜拿出了退位诏书。
他说皇宫已经被他母妃所控制。
他的舅舅赵将军围困了宁王府。
我们的这场婚礼只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28.
大臣们被打得痛了,不骂了,一个个地蜷缩在桌案上。
厅里一片安静,唯有燃着的檀木烧得「嘶嘶」作响。
突然外面一阵厮杀声,却见有人禀报,说外面突然来了许多整列齐装的甲士。
没多久,就瞧见沈川清带着韩家军闯了进来。
「陛下,罪臣救驾来迟。」
容澜有些慌乱,他的长剑抵上了明黄色身影的脖颈。
「全都退下。」
他出声要挟。
只是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一软,长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毒?怎么会?本王明明未曾碰那食物一下。」
男人仓皇地捂着腹部怀疑着。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凌厉地望向我:「合卺酒——」
是呀,他喝了合卺酒。
酒里有毒。
我平静地望着男人笑了笑,与韩落使了个眼神。
女子走上前去似要去扶那人,却猛地弯腰捡起了长剑。
银光闪过,剑刃直刺入了男人胸口。
「你——」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韩落。
「你背叛本王。」
女人墨色长发被风吹得飞舞。
「何必这么惊讶,我从一开始便告诉你了,我的目的是为我阿兄报仇,可我阿兄是你害死的,不是吗?宁王殿下。」
变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宁王失去了气息,他的下属也慌了神。
一夕之间,局势变了模样。
太医姗姗来迟,拨弄了一番明黄色身影总算有了力气。
他阴狠地瞪着阶下的女人。
「混账,韩家女,你竟敢谋害皇子!」
清风吹过,韩落高昂着头。
「当初宁王殿下私通外敌,致使北疆军几万人覆没,连丢两城,他本就该死。」
「一派胡言。」老头身子还未恢复,只得用力地拍着桌案,「证据呢?证据呢?」他大声地喊。
满室不敢出一声。
「证据在这里!」
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平静地跪在了韩落的身旁:「罪臣之女苏云儿见过陛下,这些便是证据。」
厚厚的一沓纸张递了上去,女子沉额叩首。
「回陛下,宁王殿下结党营私,里通外敌置北疆军不顾,还将此事嫁祸给太子殿下。
当年,我的父亲因为得知了此事真相,便被他以「莫须有」罪名诬陷,他更是把我贬入贱籍,让臣女以青楼女子身份帮他打探情报,要挟群臣。」
女子柔柔弱弱,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沈川清跪在了她的身旁。
「陛下,这些是夜国那边人的供词,还有宁王通敌的证据,请过目。」
腊月的夜,冷漠又绝情。
明黄色身影望着厚厚的一沓证据,目光沉冷,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几岁。
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又弯下了腰,苍老的手用力地握在地上人的手上。
「糊涂呀!孤对你和宣儿从来都是一样的,何来心里只有他?」
「这皇位原本孤就是要留给你的。」
「你又为何做那些傻事?」
男人站起了身,身子踉跄,颤颤巍巍,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望向我,眼底闪过杀意。
「你便是宋恒的独女?」
29.
青山上,被冰雪覆盖得严严的。
我站在韩恕的坟前。
带了壶酒,与他撒在地上。
「那封密信是你传的吧!」
沈川清清冷的嗓音与我说,我回头,却见他一身蓝色的长衫,目光沉静地望着我。
「是!」我平静地回复,手上的酒还在浇着,未曾停缓。
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为何?为何要帮我?你明明知道我抛弃了你,为何还要帮我掩藏身份,帮我报仇?」他低声地问。
为什么呢?
我的目光停留在酒壶上,冲着他明媚地一笑。
「因为我心悦将军呀!我知晓将军的无助、将军的抱负,知道将军困于仇恨,所以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让将军得偿所愿。」我说。
我的话是那么的平缓,男人幽深的眸子颤动了几分,眸底染上了一层雾,脸上带着复杂。
「阿初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早在半年前,我已经恢复了神智。
我知道你与宁王有旧瓜葛,与你和离,是为了让宁王娶你,借陛下要释放太子,逼得宁王在成亲之日造反。」
「对不起,这场婚礼,从一开始便是我与韩老将军的算计。」
男人的话落寞又惆怅,我的眸底起了雾,几颗硕大的泪珠自眼睫而下,顺着脸颊,流进了衣领里。
「是吗?」
酒水全部洒在了地上,大概韩恕也喝够了。
「原来如此。」我眼泪流着流着,便笑了。
「原来是这样呀!」
30.
男人走了,消瘦的背影与满山的白雪融为了一体。
树后,两个身影走了过来。
「初姐姐的演技当真是愈发精进了!骗了所有人,怕是连自己都骗了吧!」
韩落低声地说。
我笑了笑,从袖中扯出绣着兰花的帕子,仔细地擦拭了眼角的泪。
是呀!
沈川清是个骗子。
我又何尝不是个骗子呢。
骗了所有人,骗了自己。
我从一开始便知晓沈川清早就恢复了神智。
知晓他利用我和宁王的瓜葛,促成我们的亲事。
我知道他们为了断陛下的爱子之情,必须要逼着宁王造反。
我知道那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因为,这不仅是他们的算计,也是我们的算计。
韩落和苏云儿,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