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落说她要给我撑场子。
所以她找来了如今最炙手可热的宁王殿下。
男人从雪色骏马上翻身而下,目光带着一丝无奈地望向我们。
「师妹,是落儿找本王来的。」
「师妹?」我凝眉瞧着眼前华服裹身的男人,「宁王殿下真的折煞宋如初了。」
少时,我确实仗着父亲是太傅,与太子、皇子们师兄师妹地乱叫。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因为晔北一战,私通外敌的事被陛下幽禁三年,形同罢黜。
而眼前人是最有可能成为新任太子的人选。
早已经不是那个被父亲罚站,需要讨好我求父亲谅解的六皇子了。
「师妹?」刚安分片刻的韩落,瞬间来了精神。
「原来宁王哥哥嘴里的师妹,便是她呀!那正好,宁王哥哥送宋如初回去,那再合适不过了。」
凉风吹过,一根枯枝猝然地落在了马车顶上,发出了声响。
「不必了。」我摇了摇头,叉手一礼,「多谢王爷好意,不过,这些是宋如初该自己面对的。」
13.
回到太傅府里,整个太傅府甚是平静。
阿爹在侍弄梅花枝,他手里拿着的花剪递与我。
「既然回来了,这活以后还是你弄吧。」他低声道。
太傅府关门了三日,外面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如门口的雪屑般地袭来。
大抵都是些被休弃、比不过青楼女子之类的话。
在这个女子名节大过天的晔国,是我能预料到的结局。
长公主府送来请柬时,我正在练字。
那嬷嬷闪着精光的眸子睨向我:「宋小姐,长公主殿下可交代了,您可必须得来。」
言罢,高傲地把请柬甩给了我。
长公主与我太傅府有仇,其实并不是多么大的秘密。
当年阿爹才惊四座、模样俊美,引得无数女子倾心。
长公主便是其中一个。
她曾四次明示暗示地要委身下嫁,皆被阿爹拒绝,后来阿爹又娶了阿娘这个庶女,她便恨上了我们一家。
如今我这刚和离,这哪里是请我去席会?这分明是要看戏。
「小姐,长公主也请了姑爷和苏云儿。」清儿耷拉着小脸道。
我笑了笑,继续侍弄着梅花枝。
与我又有什么干系呢?
长公主的宴不得不去,但我换上了素雅的衣衫,尽可能地不招惹是非。
出了厅门,却见一蓝衣华服男人立在院中。
「今日赴宴,姑姑大抵会为难,落儿特意地寻了本王与师妹你一道撑场子。」
男人勾唇浅笑,刻意地模仿韩落那夸张的模样道。
这韩家大小姐还真是不遗余力。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不必了,如初此时的名声,何必连累王爷。」恭敬地回礼。
话音刚落,男人面上挂上一抹失落:「第二次。」
「师妹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本王的好意了。」
14.
宴非好宴,自然是非多。
步入长公主府时,早有婢女等候。
她引着我没有直接入席,而是到了假山后院里。
「哟,这不是嫁给那个傻子的太傅嫡女嘛!」才过半月门,刘御史家嫡女的嘲讽声便传入了耳中。
「可不是,听说沈家那傻子不傻了,第一件事便是把她休掉,你说好不好笑?」另一女子附和。
「当真?」旁一女子故作惊讶地望向我,「那可真是个笑话了,若是我真要去抹脖子算了,真是辱没了太傅大人的英名。」
「什么英名?不过是装腔作势,有其女必有其父,一窝的,根上都不会好。」刘家女接话道。
……
「小姐,她们太过分了。」清儿涨红着脸低声地唤我,气愤不已。
我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径直地走过。
也是,此刻的我大抵便是个行走的笑话。
路过刘依依身前时,她蓦然伸手攥上了我的左臂。
「怎么?这就想走?」女人讥讽道,口齿间还有着对阿爹不敬的言语。
腊月的风,吹得人脸生疼。
我平静地扫过女人嘲讽的神色,笑了笑,轻抬右手,一个响亮的巴掌甩过,在所有人都未曾反应时,女人脸上落下一片红痕。
「你、你——」
女人松开了我的手腕去抚摸左脸,我未做迟疑,左手闪过,在她右脸又落下了一巴掌。
「这样可以走了吗?」
我温柔、低声地问。
「宋如初你竟敢打我!」刘家女发疯地开口。
我勾唇凝视着染着熊熊烈焰的眸子,故作疑惑。
「为何不敢?」
「我父亲是正一品太傅,为陛下亲封,当年晔国面对外敌时,一人一马游说他国联盟,百姓赞扬。而御使大人仅为三品官员,多年来未见功绩,论身份,我打不得你吗?」
我不耻下问。
原本那几个装腔作势地打我太傅府脸来讨好长公主的女人缩了缩脖子。
「宋姐姐真的是好大的威风呀!」女子娇滴滴的嗓音传来。
我福身行礼:「家父忠君爱国,一切荣耀皆是陛下赐予,陛下素来最重孝道,对子骂父,敢问长公主殿下,这两巴掌,刘家小姐挨得亏吗?当年您可是因为陆家子一句对先皇的不敬之言,流放了陆家满门。」
我的语气是温柔的,面上还带着得体的笑。
直言回怼。
苏云儿目光扫过我,眉眼弯弯好似天边泓月。
柔弱地拽着男人的胳膊:「川哥哥,原来宋姐姐这般伶牙俐齿呀!云儿还以为姐姐像世人口中那般温柔和顺呢!刚才她打人时可是真的凶,该不会是被你休弃了之后失心疯了吧!那长公主殿下,您可要恕了宋家姐姐。」
娇声盈盈,「休弃」二字出口,那些知道的不知道的贵女,全都嘲讽地拿帕子掩唇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她的杀手锏。
我才向她走近一步,沈川清早已上前把她挡在了身后,好像我是洪水猛兽般。
疏离戒备地看着我:「云儿素来心直口快,说得倒也是实话,宋姑娘,既已和离,便莫作纠缠。」
「放屁!」
男人声落,我凝视着他的脸未语,却见一道红鞭子骤然闪过,冲着苏云儿而来,沈川清手疾,拽住了鞭尾,才不至于落在女人的脸上。
「韩落。」
女人厉声地喊道:「你发什么疯?拿鞭子对我?你不是素来最讨厌宋如初的吗?我这是在帮你。」
「帮我?」红裳的女子疏懒地瞧了她一眼,拽过了鞭子,「本小姐用得着你帮?我是讨厌宋如初,恨不得掐死她没错,但这也并不妨碍本小姐恶心你。」
「一个忘恩负义的傻子、一个青楼的烂妓,你和沈川清还真是一对从烂坑里爬出来的璧人。」
15.
还未开席,已经剑拔弩张。
韩落父亲是韩老将军,手握重兵,在京城她素来是横着走的。
长公主殿下原本是要给我好看,却被她先下了面子。
宁王容澜护在我与韩落身前,沈川清护着苏云儿。
一时间气氛诡异。
四周人目瞪口呆,还是长公主身旁的老嬷嬷解围,说投壶的东西已摆置妥当,长公主脸色才微微地好了些。
投壶是宴会上常玩的游戏。
先皇在时,多为男子为乐,后因太后喜欢,男女也就不忌讳了。
「既然两两比试,不如我与宋姑娘一组?」
苏云儿黄鹂音又起,一双含情目,娇滴滴地望着我,手指还扯在沈川清的衣袖上示威。
「长公主殿下,这样可以吗?」
「有好戏了!」
四周贵女围得越来越多,被打的刘家女与一旁的人说:「弃妇大战青楼女。」开口嘲讽。
「好,本宫素来追求随性,百无禁忌。」长公主胸口窝着一把火,素手转着佛珠,一副慈悲心肠的模样开口,生怕火拱不起来。
「那我先来。」女人挑衅地瞧了我一笑,走向箭筒,拿起一根羽毛箭,「宋小姐,既然咱们比试,不如博个彩头?若我赢了,你手上川哥哥的镯子是否可以物归原主?」
她的目光盯在我的手腕上,沈川清也瞧了过来。
上好的羊脂玉,在我瓷白的肌肤映衬下,盈盈闪光。
这是当年沈川清送我的,那时的小傻子为了送我这个镯子,被店家追着两道街地打。
脸都青了,还死死地护着镯子。
说要给娘子。
「好。」我平静地用手指转动着镯子,已经和离了,这东西留着属实也是没有必要了。
「那就以它为注。」
16.
投壶最早是从射箭演变而来的,所以靠的是准头。
苏云儿头箭倒是极好,一箭便入了最近的那个壶,在贵女中也算是翘楚,只是后面连着两箭不知为何都歪在了地上。
「川哥哥,你替我好不好?我真的很想要那个镯子。」
女人开口撒娇道。隐没眸底的嘲讽,手指攥在男人衣袖上楚楚可怜。
一时间四周人戏谑地望向我。
「还能这样?这苏云儿可真知道如何打宋如初的脸呀!」一女子用帕子掩着唇低声道。
「可不是。」
喋喋不休的私语,韩落瞬间炸开了毛:「苏云儿你要不要点脸?沈傻子曾经被称为战神,百步穿杨,你让宋如初跟他比?你咋不直接抢?」
「川哥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没有欺负宋姐姐的意思。」女人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好。」
清冷疏离的男人,冲着女人温柔地一笑,未曾理睬韩落,只宠溺地望着她:「你想要的,我都会帮你拿到。」
17.
寒日的风,吹动着枯枝。
我像是个笑话与沈川清各站一边。
沈川清的箭术全大晔都知晓,许多人还是不信他不与我放水。
只是所有人又都瞧见了,七只羽箭分毫不差,一一地落入最远的壶中。
「承让了,宋姑娘。」投掷完毕,他清冷地拂手与我说。
白衣长袍,寡淡的面上不带情绪,仿佛我只是个陌生人。
「本王来。」宁王从韩落身后走出,满脸心疼地望向我。
他手掌拍在我的肩膀:「师妹,本王来帮你。」
男人声音低沉又喑哑。
像是少时带着我偷溜出去,被阿爹罚时,站在我身前。
说他帮我。
只是我笑了笑,冲着他摇了摇头。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扯过羽毛箭随意地丢了出去。
清脆的落壶声。
18.
羽毛箭入壶,发出「哒」的声响。
一支支,在最远的壶里奏乐。
众人诧异地望向我。
「本公主倒是不知,宋家姑娘还有这技艺?」
长公主阴阳怪气道。
我笑了笑,是呀,三年时间,不知不觉我的箭术已经超神了。
最初只是被武痴小傻子缠着射箭玩,后来,陪的次数多了,不知什么时候,我的箭术已经可随心所欲了。
这投壶对我来说,本就是个小玩意儿。
七根入壶,只需随意地投进一支,便可赢了。
「宋如初,快点,别磨磨唧唧的,你要是赢了,你就让沈川清跪下来求你回去!」
韩大小姐老母亲看女儿般,欣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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