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着赵朔冲我发火。
然而他没有,片刻后,他拿起绢子,擦了擦自己胸口的脏污。
「娶你,是因为苏芷音是我想要相守一生的人,不是为了我母亲。」
他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我用一声嗤笑回应他。
赵朔站起身来。
我感受得到,他的耐心耗尽了。
「我知道,你在意我和柳姑娘的过往,不信我现在说的话。
「既然如此,我这就给她赎身,然后立刻为她另择婚配,她嫁人了,我们夫妻便也像从前那样生活,可好?」
不好。
我很想告诉赵朔,不好。
但我没力气了,而赵朔又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带着千两黄金,又叫人去请了京城中最有名的媒婆,一起去了春烟楼。
千两黄金,在楼下换了柳闻莺的自由身。
而媒婆则直接在丫鬟的陪同下上楼,去柳闻莺的闺房,把京中想要纳妾的王孙贵族,或愿意娶她为正头娘子的普通人家,都细数一遍,柳闻莺喜欢哪个,直接告诉媒婆便好。
柳闻莺安安静静地听媒婆说完,请她在门外稍等。
片刻后,媒婆听到门内一声响动,她察觉到不对,连忙推开门。
「不好啦!柳姑娘上吊啦!!」
媒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
赵朔带人冲了上来,他一刀砍断吊绳,将柳闻莺抱了下来。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这是柳闻莺醒转后,哭着说出的第一句话。
她一边流泪一边道:「侯爷,我知道你家夫人介意你纳妾,但她不许我嫁进侯府,难道还不允许我去死么!」
周围的人越聚越多,春烟楼的姑娘们物伤其类,见状全都哭作一团,一时间春烟楼的二层全是泣诉之声。
来春烟楼的都是京城中的公子哥,原本他们也嘲笑赵朔为了柳闻莺把家族的脸都丢尽了,但此刻红颜殉情,这份凄美惨烈让公子们也纷纷动容,不由得纷纷劝起赵朔。
「闻莺姑娘如此刚烈,欢场中有此真情,实在世所罕见。」
「赵兄,柳姑娘只是想做个妾室,并未提出什么非分之想。」
「才子佳人,也算一段救风尘的佳话,令夫人难道就不愿成全?」
「就是就是,若是柳姑娘真的因此而死,夫人恐怕还会落下悍妒的名声。」
……
就这样,我在屋檐下听雨的时候,得知了赵朔要纳妾的消息。
来送信的是玉画,我的陪嫁丫鬟,赵朔允许她来照顾我,只是我们都不能离开侯府。
「小姐,侯爷说,柳姑娘到底是一条人命,他怕柳姑娘死了,损了你的名声……」
玉画说的时候,眼眶都泛红。
我找了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好端端的,哭什么?」
「奴婢凭什么不哭?!」
玉画抹着眼泪,结果眼泪越来越多:
「做女子真难,若是不嫁人,外人要说这姑娘没人要,于是名声不好。」
「嫁了人,夫君在外面寻花问柳,外人要说这妻子治家无能,守不住丈夫,于是名声不好。」
「若是不让丈夫寻花问柳,外人又要说这妻子悍妒,还是名声不好!」
玉画用袖子重重地擦了擦脸:「早知左右都是名声不好,还不如当初就不要嫁人,咱们在江南采菱角赏荷花,不知道有多快活!」
我笑了笑,望着无边的雨幕。
「玉画,想不想回江南?」
「想。」
玉画哭得更凶了。
「可是小姐,我们回不去了……」
「回得去。」
我轻声又坚定地说。
「相信我,我们回得去。」
08.
晚上,赵朔来见我。
我从未见到他这么小心翼翼的姿态。
「我给了她妾的名分,但不会让她进侯府,只会在外面置办的宅子里住。
「以后这府里,还是只有我们两个。」
赵朔说完,打量着我的神色。
他在等待我哭闹,如果我怨他的话,他也必须受着,毕竟出门前说要与柳闻莺彻底了断的人是他,出门后纳了个妾回来的也是他。
然而我没有。
我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好,就按你说的办吧。」
赵朔受宠若惊地挑眉。
我淡笑着拂落他肩头蹭上的脂粉:「怎么,我依你了,你反而不高兴?」
「当然不……」他低声道,「芷音,我只是没想到你会这样大度。」
「我妒忌,你不高兴,我大度,你也失落。」我笑笑,「这侯府夫人,还真是难当。」
赵朔的喉头动了动,还想说什么,我已经回身取了酒瓶酒盏。
「这是我亲手酿的,与夫君一醉。」
我很久没有叫过他夫君了。
赵朔很惊喜。
却也有三分犹豫。
他认得这酒。
「这春水酿,不是说我们成婚三年时再开封吗。」他说,「怎么今日就开了?」
因为我们不会有成婚三年的时候了。我在心里说。
然而面上,我只是莞尔:「京城气候与江南不同,这酒再存下去口感便不佳了,不如今夜喝了。」
春水酿倒入青瓷杯中,我们相对饮下,屋檐外有雨水滴落的声音。
「酒喝完了,夫君去吧。」
我站起身来,送他。
今夜原本是柳闻莺入府的日子,她现在被安置在了外宅内,所以赵朔需要过去。
柳闻莺大概很高兴吧?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算是她和赵朔成婚的日子了。
赵朔站起身,他的眼中有挣扎。
「芷音,我和她喝杯酒便回府,不过夜。」
他说得坚定。
但我并没有当真。
赵朔是那种男子——他立下誓言的那一刻是真心的,并不是有意要骗你。
但他做不到誓言也是真的。
过去我总为这一点感到疲惫又痛楚。
但此刻,我并不会了。
唇边浮现出温婉的笑意,我颔首,语气恳切:「好,那我等你回来。」
他用力地拥紧我,随后恋恋不舍地松开,向府门走去。
不过是几十步的路,赵朔回头了好几次。
我一直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离去。
于是他回头时,我们遥遥对望。
就让他记住我此刻的眼神吧。
至于他会将此理解为不舍还是别的什么,都与我无关了。
赵朔走后,我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独自回了房,玉书走到我身边。
所有陪嫁丫鬟中,她年纪最大,性子沉稳,最得我倚重。
「小姐,都准备好了。」
玉书低声道。
我点了点头。
玉书仍有最后的犹豫:「玉画她们几个,要被告知实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