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燕曦动作一僵，却很快掩盖了过去。
这些都不重要，剩下的日子中，她只想好好陪着他。
“有事，用过了。”
顾步沾瞥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看向袁燕曦：“你怎么还没睡？”
袁燕曦眸光暗了暗，然而还是漾起一抹笑：“没什么，想着守岁，顺便等你。”
闻言，顾步沾欲往桌案的脚步一顿。
往年的除夕，袁燕曦总会等他回来守岁，今日他却把这事忘了。
顾步沾眼带歉意：“走吧，我们去守岁。”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袁燕曦将大氅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也跟了上去。
漫天烟花，细细黑灰落在莹白的雪中。
袁燕曦的目光落在身旁顾步沾的脸上，夜空中闪烁的烟火光亮撒在他清俊的侧颜上，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让她痴痴看了许久。
渐渐地，已入丑时。
袁燕曦见顾步沾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她的生辰，顾步沾去年忘了，今年怕是也忘了……
“阿鹜……”袁燕曦轻唤一声，欲告知自己的情意。
顾步沾闻声转过头，先一步开口：“你还记得成婚时的约定吗？”
袁燕曦愣了愣，十年前与他成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日的她满心期待顾步沾掀喜盖，共饮合卺酒。
但不想，她等来的是夫君的一句话：他不爱她，不会碰她，待有朝一日两人遇上各自良人，便和离放彼此自由。
袁燕曦心头微窒，深深地看着顾步沾：“所以，你是遇上心仪的女子了？”
她曾私心想着，他们已共度十年，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不成想……
顾步沾迟疑了一下，而后点头，眼中是遮不住的柔情：“是。”
袁燕曦微垂暗眸，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
或许她该高兴，她时日无多，而顾步沾找到了他心仪之人，可以欢愉此生。
良久，袁燕曦才哑声问：“那女子，很好吗？”
顾步沾望着她，点头回：“她很好，性子活泼却不失礼数。”
袁燕曦看着他眼中漾着的温情，喉间发涩：“原来你喜欢这般女子。”
顾步沾没听清她的话，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等过几日我空闲了，就陪你去给两老扫墓。”
闻言，袁燕曦“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两年前，她爹娘先后过世，只剩她与孤姐沈玉烟两人。
沈玉烟早年入宫，已成淑妃，出入不便，每年孝期去扫墓的便只剩自己，幸而后有顾步沾陪着。
不过可惜，这次扫墓与这新年一样，再无下次了。
忽然，一小厮从院门外走来，行礼低声道：“少傅大人，宫里来人说皇上急传您入宫。”
顾步沾点点头，朝袁燕曦道：“我先走了。”
待踏出几步后，又回过身轻声说：“天冷，你早些歇息。”
袁燕曦眼神一怔，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哽声说了句：“谢谢。”
他总是对她这般好，让她连死心都舍不得。
往后几日，袁燕曦命人准备好纸钱、香烛及素酒等物后，才准备写信给姐姐。
落笔时，她才觉手颤的连一个字都写不清。
袁燕曦轻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紧握住执笔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信写完。
“见字如面，姐姐莫怪，珠曦近日身子抱恙，将远行寻药，翌年恐不能为爹娘扫墓，需姐姐多费心。珠曦知姐姐出入不便，或由宫人代往亦可。”
“咳咳——”
突然，一股咸腥自喉间涌上。
袁燕曦紧蹙着眉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
她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
笔尖再度落下，袁燕曦以墨掩血，一簇兰草跃然纸上，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
袁燕曦将信交给丫鬟后，见院内白雪红梅甚是好看，便多看了会儿。
约莫一炷香后，一阵脚步声慢慢接近。
袁燕曦知道是顾步沾，她转头见他走了来，却见他一腰间不知何时多了个粉色香囊。
那一抹明艳被他一身玄色金线长袄衬的格外扎眼。
袁燕曦心底不觉一涩，十年间，顾步沾从不佩戴任何饰物，便是她亲手打磨的玉佩也被他置于一旁。
现在，却带上了香囊……
那香囊轻晃，如同她此刻锥刺的心一般。
“今日怎么回来的这般早？”袁燕曦挪开视线，不愿再看抹刺眼的粉色。
顾步沾拂去肩上的雪，声音温和：“入夜要去参加宫宴，回来同你说声。”
他见袁燕曦未穿袄子，又蹙眉嘱咐：“回屋吧，你身子不好，容易受凉。”
袁燕曦看着他眼中如春风般的温柔，点了点头。
隐约有些暖意的日头偏了西，雪停了，风却愈大。
袁燕曦手里抱着汤婆子，但依旧不足抵御那刺骨的寒风。
她眉心一拧，想着顾步沾离开时穿的单薄，轿辇挡风不挡寒气。
顾及他的身子，袁燕曦命丫鬟取来大氅后出了府。
一路急行，马车在宫门外停下，袁燕曦刚下马车，便瞧见不远处的顾步沾。
她正欲上前，却见他身边还有个娇小的身影立着。
第三章 忧思成疾
冷风似是化作了一道无形的墙，袁燕曦愣停在原地，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过去。
顾步沾瞥见几丈外那黛蓝色身影的她，皱了皱眉，抬脚朝着她走了过去。
“今日风大，又这个时辰了，还出来作甚？仔细你的身子。”顾步沾怪责的话中充斥着关切。
袁燕曦才回了神，她抿抿唇，将怀中的大氅递了出去：“是她吗？”
顾步沾动作一滞，淡淡地应了声：“嗯。”
闻言，袁燕曦压住心尖儿的疼痛，看向正在跟旁人说笑的女子。
那是光禄寺卿宋道之女宋映岚，她与她有过一面之缘。
宋映岚一袭藕荷色杭绸小袄，罩着月白云锦斗篷，面若三月桃花，明媚俏丽。
恍惚间，袁燕曦好似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曾几何时，她也有那般明朗的笑，那般姿意，喜爱艳丽的色彩。
但嫁人时，长姐说既已成家，她须得顾及夫君脸面，须得有主母风范。
于是，袁燕曦便强压下了原来的性子，换上沉色的衣衫，让自己变成他们眼中贤良淑德的模样。
可若早知顾步沾喜欢的便是那般，她又何须再去改变。
袁燕曦收回目光，强扯着嘴角：“我在这儿你们也不自在，先回了。”
话落，她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上，袁燕曦神情带着些许落寞，手中的汤婆子渐渐冷却，亦如她的心。
路旁声声爆竹入耳，她掀开车帘，望着漆黑夜空那璀璨的烟火，喃声道：“可惜，回不去了。”
行至一半，袁燕曦命小厮停了马车。
她独自下了马车，让随行丫鬟先回府，一人在街上逛着。
长安年味盎然，大街小巷随处可见手拿鞭炮乱窜的孩童。
袁燕曦站在一家药铺面前，心头有些发闷。
十年前，这里本是一家名为梦梁阁的食楼。
她与顾步沾来过几次，还记得他最喜欢梦梁阁的重阳糕和甘露饼。
然而那香甜的糕点味却被此刻苦涩的药味所取代了。
袁燕曦站了许久，脑中尽是和顾步沾的过往，也只有回忆能让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
时已四更，她才回到府里。
袁燕曦还未入正厅，心中已生了丝期待。
她晚归，顾步沾会不会在等她？
可行至正厅，迎接她的不过是入了夜的寂静和寒凉。
袁燕曦掩盖心中的悲伤，转头看向一旁候着的丫鬟菊青：“大人可是歇息了？”
菊青小心地抬眸看了她一眼：“宫宴尽后，宋小姐身子不适，大人……送她回去了。”
闻言，袁燕曦心中一窒：“这样啊……”
见她这样，菊青眼中蒙上心疼：“夫人，时候不早了，奴婢伺候您歇息吧。”
袁燕曦摇了摇头，让她退下后便往顾步沾卧房去了。
卧房空寂，她点了盏烛火便坐于榻上静静等待着。
外头寒风卷着些许雪花吹进来，袁燕曦眼眶微涩，空荡的房间亦如她的心一般，越渐孤寂悲凉。
从大婚那日起，她与顾步沾便同院不同房。
他们不像夫妻，更像是同窗好友。
时已卯初，天依旧如漫无边际的黑布。
顾步沾推开虚掩着的房门，却见袁燕曦端坐在榻上，眼中不由划过一丝诧异：“你怎么会在这儿？”
袁燕曦抬头，布满血丝的双眸看了他好一会儿，正想要说什么，可刚一起身，眼前就天旋地转起来，一头栽了下去……
第四章 和离吧
再醒来，袁燕曦发现自己正躺在顾步沾的床榻上，而顾步沾坐在桌边。
见她醒了，顾步沾暗自松了口气，倒了杯热茶走过去递到她唇边。
“府医说你心神不宁，昨夜吹了冷风受了风寒。”他语气带着几许担忧，又似是在怪责她不爱惜身子。
袁燕曦见他衣物未换，心中微涩，垂下眼眸，将情绪掩盖后掀开被褥下了床榻。
“我已无碍。”她理了理衣襟，匆忙道，“反倒是你有些憔悴，先更衣吧，一会儿还要去早朝。”
说着，袁燕曦脚步不稳地走了出去。
她不知如何面对这样温柔体贴的顾步沾，最后只能选择狼狈逃离。
房内。
顾步沾望着那匆匆而去的背影，微张的唇瓣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之后几天。
袁燕曦风寒总不见好，顾步沾见她面色越发难看，便叫来府医给她诊治。
他这一举动让袁燕曦倍感温暖，却也害怕顾步沾知道她真正的病。
府医才进府，跟在顾步沾身边的小厮便来传话。
“大人，宋府来人请您去一趟。”
顾步沾看着病弱的袁燕曦，柔声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袁燕曦闻言，眼中的光芒如燃尽的烛火般慢慢散去。
她目送着顾步沾离开，心里的情绪却似海浪翻涌，压不住激的她一阵猛咳。
府医把脉后，面色沉重：“忧思成疾，夫人若不能放宽心，一月难活。”
袁燕曦沉默不语。
丫鬟菊青从袖中拿出一锭金子塞到府医手中：“夫人身体安康，只是偶感风寒，多休息即可。”
府医很快就明白了，忙推辞：“老夫不会多嘴，夫人放心。”
话毕，行礼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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