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良晟说完这话，陈若翾顿觉浑身血液都直冲大脑。
她脸色渐红，微皱的眼眸呆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我……”
只一瞬，禁锢胳膊的力道突然消失。
陈若翾愣住。
李良晟别过脸，懊恼地揉着眉心：“一时失言，姑娘见谅。”
说话间，他已经在心中将自己痛斥百遍。
方才也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又把身边的人看成陈若翾，虽说她也是陈若翾，但到底不是一个人。
陈若翾目光渐暗，一时间不知该是何滋味。
她扯出个笑容：“无碍……”
气氛有些僵凝，半晌后，李良晟才扔下句“你先回房歇息”离去。
望着他的匆匆背影，陈若翾脸上闪过丝落寞。
到如今，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思面对李良晟了……
李良晟回到书房，心绪却依旧烦躁。
他凝着桌上的剑，强行让自己冷静，回想着这些天陈若翾的一举一动。
她和他的妹妹除了长相出身不同，其他似乎都一模一样。
用膳前定要先喝碗汤，走路不似平常小姐那般含胸，思索或者盯着某处发呆时指尖会绕一缕发……
李良晟摩挲着剑柄，再细思侍卫带回来的消息。
摔下阁楼，变了性情，托梦……
难道……她就是二十年前战死的陈若翾转世？
此念头一出，李良晟便暗斥自己想的太过荒唐。
忽然，他脸色骤变，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李良晟连忙拿起桌上的药瓶，倒出颗药碗吃下，良久后才缓过气。
“来人。”他深吸口气。
小厮应声而入：“将军。”
李良晟眼神深沉：“今日起，不必让人跟着西苑的晏姑娘了。”
“是。”
一连三日，陈若翾没再见过李良晟，听云荷说军务繁忙，他这几日都宿在外府。
这种等待的滋味让她恍觉回到前世那盼穿秋水的日子。
可细细一想，当年自己是李良晟的妹妹，如今不过是一外来客，还有何资格去伤心。
想到这些天身边也没有尾巴跟着，陈若翾又动了回苏州的心。
这日，趁着云荷不在，她上街买了些纸钱和香出了城。
阳光下，两座坟比邻而立，周围的树也枝叶繁茂到盖住了整条路。
陈若翾噗通一声，跪在晏老将军墓前，眼眶泛红：“爹，姝宁不孝，来看您了……”
说着，她点了柱香。
纸钱灰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陈若翾发间。
她声音沙哑：“您一定不认识女儿了，但我就是姝宁，那个自幼被娘遗弃，被哥哥带回府里，又被您细心教导爱护的姝宁。”
往事随风，却总能让她热泪盈眶。
陈若翾望向一旁自己的墓，苍凉一笑；“爹，我以为替哥哥出征就能为百姓，为他挣的个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他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可我还是失败了。”
天下太平是李良晟打出的，他也独身至今。
再想起为保护她而被万箭穿心的先锋和副将们，及忠骨埋黄沙的众将士，她满心惭愧。
陈若翾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今生女儿仍投生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但求爹在天有灵，让哥哥岁岁无忧，来生咱们再做一家人。”
好一会儿，待纸钱燃尽，她才拿起篮子起身。
可刚转过身，陈若翾手一颤，篮子掉落在地。
她怔看着绷着张脸朝自己走来的李良晟，微白的唇动了动：“哥哥？”
随着李良晟的靠近，陈若翾只觉呼吸都被他极强的压迫感窒住。
他何时来的？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吗？
他要是不信，还把她当做疯子怎么办？
不安的猜测让陈若翾更加慌乱，她急于解释：“将军，你听我说……”
“你是姝宁。”
李良晟打断她，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语气肯定，却又夹杂着忐忑和恐慌，好像怕多年的期盼落空。
面对李良晟如炬的目光，陈若翾鼻尖酸涩：“我是姝宁，哥哥，我是姝宁……”
说着说着，她突然哭了出来。
自晏老将军去世，她再未这样哭过。
李良晟只觉心突然收紧，短暂的剧痛过后便像被雨水淋过的枯地。
他终于卸下顾虑，抬起颤抖手抚着陈若翾的脸：“姝宁，姝宁……”
李良晟再也忍不住，将眼前泪如雨下的人抱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让陈若翾泪意更甚，不知是不是这世被娇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李良晟心疼地扶去她脸上泪珠：“不哭了。”
陈若翾仰头望着他，抽噎地说不出话。
李良晟忍着喉间的哽塞：“回家再说。”
半个时辰后。
两人回到将军府，因为陈若翾失踪而急的焦头烂额的云荷见人回来了，正想问她去哪儿了。
可当看见陈若翾被李良晟牵着，而李良晟又是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整个人呆在原地。
李良晟没有带陈若翾回西苑，而是直接去了沁春院。
回到这个满载她喜怒哀乐的院子，陈若翾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一切如旧，只是西北角的桃树长大了，还开满了花。
陈若翾不由自主走到树前，指尖拂过花瓣：“当年我种下桃树时说过，等它开了花，我就给哥哥酿桃花酒。”
说到这儿，她苦笑一声：“我以为我没机会再回来了。”
话落，她的手被轻轻握住。
李良晟缓缓收紧掌心中的柔荑：“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四目相对间，曾经让陈若翾无比奢望的情愫萦绕在两人周围。
良久，李良晟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沉声道：“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陈若翾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率兵出征那日。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死在战场上，等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但我还有在员外府的记忆，许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闻言，李良晟心不觉一紧。
二十年，将近七千四百个日夜，他始终忘不了在建州城那一幕。
“姝宁，是我对不起你。”李良晟哑声道。
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多关心些陈若翾，也不至与她天人永隔。
陈若翾红着眼摇摇头：“我从没怪过哥哥，是你和爹在我被抛弃时给了我家，这分恩情，我如何都不能忘。”
李良晟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如鲠在喉。
“我此次来京，本想看哥哥最后一眼，没想到……”陈若翾低下头，突然收了声。
李良晟拧眉：“最后一眼？”
陈若翾迟疑了瞬，才小心翼翼道：“爹给我定了门亲事，等回苏州就成亲。”
话音刚落，她顿觉一股寒意从足底袭来。
李良晟绷着脸，似是从牙缝间挤出句：“我不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