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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常玉站起来，更清楚地看见外头的大雪：“这雪下得可真大啊，思明哥，北疆有这么大的雪吗？”
顾思明拢了拢袖子，慢条斯理地说：“在北疆，下这么大的雪可不是什么好事。”
屋中众人都兴致勃勃地侧身过去听，他们长在京中，虽则家中不甚约束，但眼界怎么比得上上过战场的顾思明。
而顾思明却卖了个关子：“你们来猜猜，是因为什么？”
付悯柔是第一个开口的，她一向是最聪明的：“北疆苦寒，冬日里下了大雪，百姓们的日子就会不好过，粮食，煤炭，样样都要缺。”
顾思明赞许地点头：“阿柔一向聪敏。”
付悯柔的答案为众人打开了思路，李常玉立马跟上：“将士们的粮草大多都是南边运过去的，大雪封路，粮草就不好运。”
薛云霓紧随其后：“不止将士的粮草，百姓也多有从外头买粮食的，大雪封路，恐怕城中粮商都可能吃不上饭。”
随后又有几人回答，但是大多都是围绕百姓与镇北军将士。
诚然，云期想，大雪确实对北疆百姓和镇北军将士的生活造成极大不便，但是最致命的并不是这些，北疆不是什么好地方，每年都有百姓饿死冻死。镇北王府和镇北军对这些都早有准备，并不是什么问题。真正棘手的也不是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而是虎视眈眈的北梁。
但是这么多人里，一个人都没有往北梁想，因为他们并不关心北梁人过得如何，但是在冬天，北梁人过得怎么样意味着北疆百姓能不能平安过冬。
顾思明忽然看向云期：“云霓的妹妹看起来有话要说，是有什么想法吗？”
云期看向坐在近处的陆平川，深知自己应该藏拙，但是这是一个让顾思明甚至是李常玉注意到她的机会。
她深吸一口气：“北梁人也会吃不上饭，甚至于他们草原上没有什么煤炭，而草原在更北的位置，远比北疆更冷。他们的日子，比北疆百姓更不好过。”
顾思明看着他，微微眯起了眼睛，看不清喜怒。
薛云霓怕云期这话惹怒顾思明——毕竟他曾亲历战场，只怕深恨北梁人，忙道：“云期，北梁人过得好不好，管我们什么事，也不是你该操心的。”
云期没有接话，也没有顺着认错，而是直直地盯着顾思明，现在的李常玉不知道，如今的薛云霓也未曾经历战场，但是顾思明一定能够明白她这话的意思。
果然，顾思明笑了一下：“云霓的妹妹，你是叫云期是吧，大家都在想北疆百姓和镇北军将士，你为什么去担心北梁人。”
“我在担心北梁人？”云期摇头，“不，我仍是在想北疆，但是北疆是抗击北梁人的最前线，北梁人的一举一动都会影响北疆。我幼时读书，书中说，其俗，宽则随畜，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其天性也。若是冬天大雪，北梁人过不下去了，近在咫尺的北疆就是最大的肥羊。”
顾思明低笑了一下：“你这么想是觉得镇北军会输吗？”
李常玉闻言就有些不太高兴，她一向以镇北军为傲，最容不得别人质疑。
“不，镇北军当然会赢，”云期毫不犹豫，“但是所谓哀兵必胜，穷寇莫追，对于那些打进来的北梁人，这一仗关乎这个冬天是否安稳，几乎是退无可退，他们必定无所不用其极。镇北军必定会胜，但那也是惨胜，对镇北军和北疆毫无益处，却还要损失大批将士，让百姓受苦，是毫无意义之仗。”
顾思明没有说话，屋中也没有第二个人说话。
云期此言不无道理，可是按照他们的理解，凡是北梁来犯必该回击才是，这样避而不战，士气何在？
顾思明叹息一声：“但这是避无可避之战。”
“正是因为避无可避，才要关注北梁人，若有劫掠的苗头就要马上修筑城墙，加紧布防，让北梁人没有空子可钻，他们是为了粮食，不是为了送死，让他们知难而退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顾思明笑起来：“云霓，你妹妹很聪明，不过阅历有限，有些想当然了，可惜年纪太小了，不然日后嫁到北疆来就好了。”
云期的脸马上就绿了。
嫁到北疆。
先前就说过，云期身份极高，整个北疆够格娶她的除了顾思明就是世子李常旭，嫁给哪个都是对她而言都是噩梦一场。
看着小姑娘的脸色变得难看，顾思明大笑出声。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活泼起来。
第16章  短暂一见
眼看着外面的雪小了不少，众人站起来远眺：“看着雪也不大了，我们去雪里玩吧。”
付悯柔看了云期一眼：“云霓，云期的身子不好，能出去吗？”
薛云霓一拍脑门：“我竟是忘了，云期身子骨弱不能受凉，”她笑眯眯的，“云期啊，咱们乖乖地待在屋子里取暖哦。雪青，看好你家小姐，别让她出去。”
雪青低头应诺。
云期想要跟着溜出去的想法落空，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众人披着裘衣鱼贯而出，在雪地里撒欢，而自己只能守着火炉取暖。
她也想出去啊。
云期把脸搁在小几上，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
刚才的一切其实是一招险棋，现在看来她的目的达到了，但是陆平川刚才始终没有开口，也不知道他会怎样应对。
如果他打算断了她的解药的话，来这里之前，她刚刚吃过了解药，如果陆平川想要出手，她也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应对。这个毒对她来说就是定时炸弹，她一定得尽快找到能够解毒的大夫。
门被人打开，一股冷风裹挟着雪粒子刮了进来，冻得云期打了个寒颤。
她抬起头看见谢长安披着一件黑色的大氅，替谢怀玉拍打身上的雪花。两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石青色劲装的少年，少年看起来很不怕冷，连件衬毛滚毛的衣服都没穿。
云期羡慕地打量了那个少年几眼，然后站起身来：“是要找顾三哥他们吗？他们刚出去。”
谢怀玉笑着对她点头：“我们刚才看见了，不过我二哥带我去冰钓了，冻得身上都僵了，他们还在那玩雪。”她抖了一下，“我可扛不住了。”
然后走上前来。
云期往旁边挪了一下，把暖炉旁边的位置让给她：“冻得脸都红了。”
石青色衣裳的少年说：“就是你身体不好才怕冷，你看我，还能出去跑十圈。”
谢怀玉非常不世家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而因为身体不好甚至被勒令不能出去的云期仿佛被飞来横箭射中，深觉这是无妄之灾。
谢长安只是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又招呼着那个少年出去了。
这是在这次出行中云期唯一一次与谢长安在人少的情况下见面。她几乎可以断定谢长安确实知道她有问题，但是两人并没有什么独处的机会，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也是谢怀玉在顾左右而言其他。她并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消息，甚至还要打起精神应对，免得自己说出去什么。
又过了几天，等雪停的时候，众人便准备启程返回京城了。
薛云霓不想马上回家，正好李常玉和顾思明也无人约束，于是送走了永昌郡主、陆平川等人之后，带上也不想回家的付悯柔和林纾瑶，还有几个云期不记得名字的少年，几人就又住了一些日子。
陆平川走后云期着实松了口气。
她现在是不惧陆平川，即使有那死士服下的毒她也不怕——陆平川没道理这么埋了好不容易安插的眼线，但是每次看着他幽深晦暗的目光，云期总觉得他在盘算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总觉得提着一口气。
总算是走了。
一天云期钻了空子，裹得严严实实出门看雪的时候，意外获得了和顾思明独处的一小会时间。
说来也巧，那天天色不错，但是前一天晚上李常玉和薛云霓几人饮酒作乐，第二天睡得昏天黑地的，怎么都叫不起来。
云期就想着去厨房吩咐备上些好消化的食物，等着她起来吃。奈何她的身体严重脱了后腿，还没到厨房就有些疲惫。雪青就把云期安置在一个小亭子里，嘱咐她看一会雪景，自己去厨房吩咐。
雪青的背影刚刚消失不见，顾思明就路过此地。
“顾三哥。”
顾思明转过脸来：“云期啊，你怎么在这？云霓呢？”
云期笑一笑：“姐姐昨日饮酒，正睡着呢。”
顾思明于是也走到亭子里：“昨日他们闹得有些过分，我正要去看看纾垣。”
林家独子林纾垣，是林纾瑶的弟弟。

云期于是跟着笑：“林家哥哥恐怕也跟我姐姐一样，顾三哥这时候去也是见不着人的。”

顾思明于是坐下：“你那日说的那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果然怀疑她了，但是他只怕是觉得家里大人说话被云期听了去，或者云期是有意说出那番话喧哗取宠，应该不至于有太差的印象。
云期垂眸：“我那天不是都说了吗？是我看书看到的，怎么，顾三哥不信我读过书？”
“我听说你上学堂第一天就把别人吓得不敢让你去了。又想着云霓的妹妹，她也不喜欢读书，她的妹妹干出这样的事情也不奇怪。”
“不上学堂又不是不读书，书就在那，我上不上学堂不都能看。”
顾思明给她赔罪：“是我浅薄了。”
云期那里能真的让他赔罪，连忙避让。
然后顾思明说：“你真是一个很聪明的孩子，日后定有大作为。”
云期笑着欠身：“借顾三哥吉言。”
云期很确定，她已经在顾思明心里留下姓名了，这当然远远不够，但这是目前所能达到的最大的进展了，回到京城之后她还是要继续为此而努力的。顾思明心里聪明的孩子那么多，即使对以前的云期，他都觉得她聪明。聪明没什么，她必须做出更多的事情，才能不被他遗忘在脑海中。
几日后，依依不舍的薛云霓带着云期坐上了回程的马车。
薛云霓在车上的时候和云期对口供：“回去见到你大伯娘，你一定要告诉她......”
“我知道，云霓姐姐一直跟着我，就连林姐姐来叫都没有偷溜出去玩。”云期弯了弯眼睛，“是不是这样说？”
薛云霓大赞云期上道。
......
然而两人对的口供并没有派上用场，薛云霓甫一见到郑氏就喜笑颜开，不等郑氏问话就把这两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倒豆子一样招了。待听到在冰上作冰嬉的时候，郑氏问：“你作冰嬉去了，云期呢？你出门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好好看着云期吗？”
薛云霓呆了一下。
哦豁，完蛋。
第17章  公主驾到
因为没有好好照顾妹妹，薛云霓在疯玩回家之后，再次喜提十多天禁足，等到谢家大公子谢长风生日的时候，才被放出来。
关于谢长风其人，云期从未见过，盖因他跟他纨绔成性的弟弟还有些不同是一个十分出息的青年才俊，自从中了进士之后便出仕做官，严格来说，他的性情更像是那些寒门出身的学子。为人耿直孤介，目下无尘。
但是也正因为如此，他很早就没了性命。
明德十七年，镇北王府在战场覆灭，谢长风意识到事情不对，要求彻查，皇帝不允，在朝堂上死谏，触柱而亡，后人称谢氏风骨皆在长风郎。
然而他身后，谢氏一族等世家大族不断被打压，皇室早有铲除世家门阀之心，而谢长风所为让他们加快了脚步。
虽则后来都说谢家风骨，但是依云期之见，莫要说谢氏风骨，现在的谢家哪还有百年前建安风骨的影子。他们蝇营狗苟，趋利避害，为了百年荣光不择手段。只能说是谢长风他们一家子都不同于整个谢氏，并没有世家的骄矜，以至于被整个家族排挤。但是后来，整个谢家最出息的也就是做到佥都御使的谢长风了。
不可谓是不讽刺。
但是现在的谢家长风郎风头正劲，不管他是不是清高自许，都确实地让谢家占到了便宜，比如云期前世就曾经听说，谢长风这次的生辰宴上，当着所有人的面斥责了族中一位堂兄。
虽说那位堂兄也不是什么好人，招鸡斗狗的，但是世家最重视长幼尊卑，这次生辰宴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不太平。
这次的生辰宴，云期是肯定要去的，但是记忆中的这一次，不论是李常玉还是顾思明都没有出席，只有永昌郡主，还待了一小会就走了。
云期小小地叹了口气。
尤其是这次因为没有李常玉，薛云霓开心的简直要原地起飞，薛云霜几人也都去找她们的朋友了，这样云期就更加无事可干了。
她闷闷不乐地坐在长廊底下，跟雪青翻花绳。虽然她本人十分不屑于这种小姑娘的玩乐，但是奈何她现在就是个小姑娘，加上雪青带都带了。
只不过云期在这方面经验有限，怎么比得过精于此道的雪青，只不过几个来回她就抓瞎了。
“你好笨哦，”一个少女吃吃笑了两声，“还不如你的丫鬟呢。”
雪青瞪大了眼睛，站起来想要行礼。
云期用花绳拽住了雪青的手指头，有些不太高兴地看向来人：“什么人？”
来人穿着一身天水碧丝绣宫装，披着银狐轻裘披风，柳眉杏眼，生得很是俏丽。
云期认得她，她是当今陛下的六公主——明心公主赵宛，小字柔则。
她站起身来，欠身行礼：“公主殿下。”
赵宛微微地笑起来：“你认得本宫？”
“公主殿下凤仪，何人不识。”
赵宛撇了撇嘴。
“你跟其他人一样没意思，我还以为你从京城外头来，会更有意思一些。”
她在云期身边坐下：“小丫鬟，把你的花绳给我玩玩。”
雪青连忙把花绳理顺双手奉上。
“公主殿下到这边来做什么？前头怕是有人找你呢。”
赵宛歪着头看了看她：“你这个人真的好奇怪，不仅不尊敬本宫，居然还想撵本宫走。”
“公主莫非找过来就是想听臣女说几句奉承话吗？”
云期嗤笑一声。
她还是李常玉的时候与这位公主就一般，因为这位公主性情古怪，身为皇室却想要摆脱公主身份，甚至为了自由想要逃走，最后被抓回去赐死了。
是一个可怜又可悲的人物。
但是对于现在的云期而言，这位公主虽然还没有做出后面那些离经叛道的事情，但是价值有限，不值得她相交。
“本宫前几天见过顾思明，他说你很有趣，现在看来，”赵宛皱了皱鼻子，“他可能瞎了。”
云期更不高兴了，但还没说话，前面就是一阵骚动。
雪青赶紧跑出去看了看，不久回来禀报：“殿下，小姐，是谢家大郎的事。”
云期并没有什么兴趣，但也实在不想继续跟这个性情古怪的公主坐在一起。闻言就站起身，刚要抬腿就被赵宛按住了手。
“怎么？”
赵宛摇了摇头：“别过去，不是什么好看的东西，去了平白败坏心情。”
好像跟你坐在一起心情很好似的。
云期不豫。
赵宛手上更用力了些，把云期拉回身边坐下：“待会再过去。”
“我跟公主也没有那么熟悉吧。”
赵宛一怔，笑起来：“你让我觉得很熟悉，但是想不起来你是谁了，但是不管是谁你现在都不要过去，不然平白惹了麻烦上身。”
云期定定地看着她：“你知道什么？”
赵宛摇摇头：“我什么都不知道。”
云期才不信说的话。
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赵宛聪敏无比，但又性情古怪，不管什么事她好像都能知道几分，但是她什么都不说，只是冷眼旁观。就连她母妃被赐陪葬陵寝的那一日，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千千万万个想要逃走的寻常日子之一。
但是她又不能掐着赵宛的脖子让她把知道的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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