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国一步步地丈量着小院的每一间屋子,记忆里荒芜得只剩断壁的破房,成了两孩子被赶出家门的栖身之地。
恨不得回到当初,将那些人全部弄死。
李保国蹲在床边,看着那被摸得发亮的五朵桔梗花,一想到院外满山坡的桔梗草,一巴掌重重地扇在自己脸上。
“我就是一混账啊!怎么就没能早点回来。”
“爹,都是我的错!”
一路听着四位老人详细地讲述妹妹当年的事,李木通悔恨难当。
“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李保国深切地认识到,将孩子托付给谁,都没有他亲自照顾来得放心。
“二贵,你也不要太自责,两孩子都长大出息了,多想想以后的好日子。
你现在还正当壮年,总有一天会再娶,希望在那之前多替两孩子想想。
不能让人再欺负了两孩子去,若是容不下两孩子,就早点分家让他们单过。”
李德天看一眼难过的侄子,终是咽下那句过继的话,希望不要有那么一天的到来。
真要如此的话,就怪不得他找上门揍人了。
“五叔,你太小看我了!
我李保国的骨肉,容不得外人欺负,在此以我一身的伤疤起誓。”
李保国拉过两条凳子,请四位老人坐下,抹一把脸道。
“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这辈子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父母兄弟,和那个抛下孩子改嫁的女人。
唯一对不起的就是最小的两孩子,当在战场上看到那张纸条的时候,最悔的就是离家。
八年来,发现自己啥有用的东西都没学到,反而让两孩子吃尽了苦头。
以后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两孩子走,哪怕是去他们学校当一个看门的,也甘愿。
至少,我能天天见着他们 ,尽尽当爹的责任。”
“唉,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孩子们有爹才有依靠。
桔梗长大了,出落得越发水灵,又没人在身边看着,就怕被人给欺负了去。
你找到孩子后,可得将人给护好了,别让什么歪瓜劣枣的人往孩子跟前凑。”左三妮担忧地道。
自桔梗离开后,她最担心的就是因为孩子年纪小,又没个大人把关。
让外面的野男人,几句花言巧语的给骗了,可咋整!
“那不能,我都没稀罕够我闺女,谁敢有花花心思,把他腿给打断。”
事隔八年,李保国印象中的闺女,只有小小的一个,他是怎么也接受不了闺女被别的男人盯上。
一想到此,再也坐不住了,唯有早点找到闺女才放心,他起身张罗着上山扫墓。
山里的地方,经李德天一说,李保国便知道是哪个山坳。
因为附近三十里的山头,没一个不是他熟悉的,不然哪来的钱养一大家子。
…
父子俩一蹲一跪在坟前,对莫丽雅此人已有所了解的李保国,郑重地许下诺言。
“莫师父,很感谢你对两孩子的教导,我会尽一生所能帮你寻找失散的家人。”
父子俩借着夕阳的余辉,将周围的杂草清理干净,敬以庄重的军礼。
“莫师父,我会带着孩子们回来看你的,安息吧!”
无人的山坳中,一盒点心和一瓶开启的白酒,静静地放在坟前,陪伴着逝去的人。
…
站在山坡上的李保国久久地看着,那孤独的小院和差不多荒芜的一大片石头地。
那里有两孩子生活的点点滴滴,而他却没能参与到他们的生活中,终究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本该是最美好的童年,却留下无数的遗憾,这辈子就是倾其一生都无法弥补,他们残缺的童年。
劳作一天的农家人,收拾好各自的家伙什回家,虽然苦点累点,但他们的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手中有田有地,于他们而言就是最踏实的。
李保国父子俩下山时,遇到的村人都热情地与两人打招呼。
那热络样儿,好像父子俩从来没离开过村子一样。
李保国随和地笑着与人一一回应,送走一波人后往村里的坟山去。
…
偏僻的角落里,一个没有任何标识的土坟包前,站着两个英姿挺拔的男人。
“最后再叫你一次娘,你宠了多年的老大一家,就是这么个货色。
害人又害己的东西,连你自己都没落得个好下场。
我就不明白了,都是一个肚子里爬出来的。
你为什么就看不上我,每次要钱的时候,却又心安理得。
你可有摸着那颗心想过,后悔吗?
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我后悔,后悔出生在你肚子里。
希望下辈子,我们再也不要相遇!”
问出心中困扰多年的话,李保国突然觉得身上的枷锁消失,全身轻松。
曾经,他背负着这道枷锁多次自问,始终不得答案。
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尘归尘,土归土,生生世世都不要再相遇!
这是他用三十多年的时间,才想明白的事,最终还是连累两孩子受罪。
老大家不管是活着,还是失踪的人,对他来说都已成为陌路。
也许从出生那天起,他们俩就是不对付的。
至于那个改嫁的女人,原想找人问清楚的李保国,现在也没了那个心思。
人和心都已不在,问了又能怎样!
不能共苦,又如何同甘,他也断没有吃回头草的癖好。
“回吧!明天就离开李家村,去见你妹妹和麦冬。”
李保国抛下一句话,大步离开,过去的种种就随着埋葬的人一起沉入地下。
各自在不同的地界安好 ,等地府相遇时,再来报当年的虐女之仇。
…
守在村道上等父子俩吃饭的李德天,见他们过来的方向,已猜到两人所去的地方。
他佯装什么也不知道,某些死去的人,根本没必要在这相聚的日子提起。
“走,跟五叔回家吃饭,你三叔两口子也在。
难得相聚一次,陪我们俩老家伙喝一杯。”
“那感情好,以前有口酒喝可不容易,分地后家里的日子还好吧!”
李保国上前搀着老人的胳膊,亲如父子般。
“都好,至少吃喝不愁,还有桔梗给弄回来的石斛、野兔。
前几年,家里一大半的收入都靠那两样支撑。
桔梗那孩子真是好得没话说,比你年轻的时候能干多了,那脾气也是跟你一模一样!
胆子更是大得没边,村里的男人加在一块,都没她那胆子大。
一个小姑娘,敢提刀杀土匪,而且还是干掉十几个,换成你怕也做不到。
小时候,走哪都背着两棍子,让人心酸又好笑,更是没人敢惹。”
一提起桔梗,李德天就有说不完的话,那开心的样子感染着父子俩。
被遗忘在后面的李木通,对多年没见的妹妹越发好奇,根本想象不出当年的黄毛丫头,是怎么让人人称颂的。
“哈哈哈,闺女像我,好!”
既骄傲又心酸的李保国,觉得自家闺女是哪哪儿都好,连那杀土匪的小样儿,都是最好看的。
也不知那提铁棍的小手,有没有磨痛。
“现在知道闺女好了,若是再不回来,小心她不认你。”李德天看一眼傻笑的人,呲道。
“嘿嘿,那不能!”
心虚的李保国有些底气不足,那个结果是他想都不敢想的。
“哼!”
李德天挣开搀扶的手,迈着稳健的步子进堂屋。
大四方桌上,摆着鸡、兔、腊肉三个大菜,李保国惊讶地道。
“五叔,你家不过日子啦!”
“滚,老子日子过得好着呢!
要是桔梗和麦冬回来,我能拉一头猪出来杀。
你们父子俩就免了吧!给你们杀只鸡和兔子吃就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