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随祖父的车架回去的。
离开之前,江时镜大约是不甘心,还想跟上来唤我。
但却被萧郁上前一步,挡住了。
我回头,只瞧见他隐忍不甘、欲言又止的眼神。
直到随祖父上了马车,都能感觉到,他落在我背后,灼热的视线。
说起来,今日程姝闹上婚宴,若不是我刻意闹,应当会像上一世那般,悄无声息被摁下。
祖父应当也知道,但他却并未苛责我。
他对我向来溺爱。
父亲战亡之后,他更是不愿我受半分委屈。
就连这一次,我任性退婚,于筵席之上光明正大另择郎婿,他也并未责备。
只是问我:「你想好了?当真要嫁给祈王?」
我没有立即回答,只将自己缩进祖父的怀里,轻轻闭上眼,任由祖父像儿时一般,轻哄着拍我的肩背。
方才,在江家闹出那么大动静,我都半点不怯。
可这会儿,再一次听见祖父强有力的心跳,感觉到他身上的温暖,我却忍不住鼻尖一阵酸涩,有些想哭。
上一世,羌国突袭,兰玉关被困。
苏绛被人设计假传圣旨,令祖父与祈王萧郁无诏调兵,犯了死罪。
然后祖父被斩,苏绛也被赐了一壶鸩酒。
从那之后,世上再无亲人。
上一世我满心满眼只有江时镜,错过了许多温情。
自那以后,我孤独了许久,也后悔了许久。
直到此刻感受着温热的怀抱。
听祖父明明心中欢喜,哄着拍我肩背的手不停,却要板着声音,装作严肃地斥责:「都是大姑娘了,怎么还撒娇?」
我的心中才渐渐踏实。
我小声嘟囔:「还没成亲,不算大姑娘。」
半晌,他似乎才轻笑了一声。
「行,咱们宋家的小姑娘,江家那小子也好,祈王也好,想嫁谁都行。」
6
祖父嘴上虽然说,我想嫁谁都行。这凉州城中,不敢有人看我的笑话。
但我的名声历来不太好。
第二天,「大婚之日,正妻被外室逼得退婚」的闹剧,还是传遍了整个凉州城。
传闻上午开始。
下午,程姝便跪在了宋府门口。
我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跪了许久了。身边陆陆续续围拢了好些瞧热闹的百姓。
也不知道昨晚我走后,发生了什么。
仅仅一夜之间,她便改了说辞,伏在地上声泪俱下。
「昨日是我诬陷江小将军,毁了姑娘和小将军的婚事。我自知有大错,不求姑娘您原谅,只求您莫要与小将军离心。」
我眉毛微挑。
当下便明白过来,这是替江时镜说情来了。
昨夜闹成那样,整个凉州城的百姓都看着。
我料想江时镜就算不动她,也不会再纳她。
祖父勒令他近日不准见我。
他会让程姝改说辞,来替他解释,倒也不算意外。
至于如何让一个胆大到闯进婚宴,大闹着要名分的外室改说辞。
瞧程姝的神情,我猜,大约是威逼了。
不过威逼也好,利诱也好。
如今同我已无半分关系。
思及此,我将目光放在跪在地上的程姝身上,淡淡道:
「若我记得没错,今日一早,我祖父便命人将婚书和聘礼退回去了,我与江小将军已无瓜葛,同我谈离心,岂不是悔我声誉?」
7
程姝大约没料到我会这样说,她的表情有片刻的愣怔。
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喃喃问我:「可是,可你和江小将军明明……」
她应该是想说「明明心意想通,互相爱慕。」
但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突然顿住了。
我猜,她大约也想到了。
江时镜若是心仪我,怎么可能在外头养外室?
她嘴唇翕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我出声打断。
「不管江时镜要你来说什么,做什么,回去告诉他,若他再来纠缠,别怪我不留情面。」
我以为,我话说得如此直白,她应当能明白才是。
若她再聪明些,就算此时被江时镜威胁,进退两难。她也能替自己谋一个好出路。
毕竟,她长着一张,同江时镜心上人相似的脸。
可她闻言,表情却猛地一怔,突然笑了。
脸上明明还挂着眼泪,却笑得癫狂。瞧上去异常瘆人。
她一直重复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不是这样说的!他骗我!」
然后面色一沉,恶狠狠地盯着我,语气发狠。
「就这么回去也是死,不如也让他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
说完,竟从衣袖中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朝我撞来。
8
我没料到,程姝想杀我。
更没料到,她会在我宋家大门口突然行凶。
变故来得突然,我几乎下意识地,抬腿重重一踢,将程姝踹倒在地。
宋家世代从军,我虽是女儿身,但也是习过几年武的。
提刀上阵虽说要掂量掂量,但应付程姝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是绰绰有余。
程姝摔倒在地,似乎不甘心,还想去捡地上的匕首。
却被我踩住手掌,疼得一声惊唤。
我微微眯了眯眼睛。
「我以为,我腾出位置,让江时镜给你名分,你会感激我。」
她闻言,突然朝我啐了一口唾沫。
「感激你?呸!你和他早就串通好了!就是利用我悔婚另嫁!」
「说什么腾出位置给我名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龌龊心思,你们就是想要我死!」
她似乎笃定,我和她口中的「他」串通,情绪异常激动,甚至用尽全力推开我,想要起身掐我的脖子。
我自然不可能让她近身。
正准备抬手擒住她,却见她的身形猛地一顿。
然后失去意识,晕倒在地。
露出背后,不知何时来的萧郁。
9
我原本还在疑心,程姝口中的「他」是谁。
看着面无表情,吩咐人将程姝送回江时镜府上的萧郁。
倒是福临心至一般,突然明白过来。
也对,若无人授意。
凭程姝一个无权无势,浣衣出生的女子,就算得了江时镜的盛宠,怎么也不可能胆大包天到,在江时镜大婚当日,擅闯他府上替自己求名分。
只能是有人授意。
授意的那人,还得是身份地位,比江时镜更高,更有信服力的。
而整个凉州城中,这样的人只有两个。
一个是我祖父。
一个就是祈王萧郁。
难怪,她会说「串通」。
若是我,见了昨日退婚另选的那一幕,怕也会下意识这么认为。
我是没打算问的。毕竟问与不问,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
可他却没打算瞒着,目光坦荡地望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