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门的陆厌还没睡,他听出这是来自程岁房里的动静,忙转动轮椅开门走过去。
他伸手敲了敲门,但里面没有回复。
陆厌担心程岁出事,左右转头看看,拿起放在走廊尽头的灭火器,提起,用力往门锁上砸。
不知弄了多少下,门终于开了。
同楼层的人走出来瞧,纷纷询问怎么了。
陆厌把门打开一条小缝,映入眼帘的是满地狼藉,碎掉的茶杯和花瓶。
还有花花绿绿的药片,以及跪坐在地上,披头散发转头张着一双通红眼睛的程岁。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擦拭干净。
她……哭过了。
陆厌把门暂时关上,不让其他人瞧见里面的那一幕。
然后压下心慌,佯装平稳道:“没事,你们都回去睡觉吧,我有事要和程小姐说。”
其他人见老总发话,自然不敢继续待着,纷纷撤了回去睡回笼觉。
人都散了后,陆厌才推开门,转动轮椅进去。
他从进门前就始终紧皱眉头,目光在地板上那堆药片上划过:“这是什么药?之前怎么没见过?”
陆厌说着就俯身去拿药瓶。
程岁瞳孔骤缩,忙慌乱爬过去阻拦,此刻,她顾不得满地的瓷器碎片。
陆厌的视线瞬间被她疯狂的举动震惊,低声轻喝:“程岁!快停下!”
尖锐的碎片扎入程岁的膝盖,大腿,小腿,脚底还有双手上。
把她蓝色的睡袍染出丝丝缕缕的红,看起来触目惊心。
程岁像是感觉不到疼痛,她冰凉的手紧紧攥着陆厌的手,想把他手里的药瓶抢走。
陆厌的目光下意识往药瓶上移动。
程岁没办法了,她只能用力扯住他的睡衣衣领,把他的脑袋往下拽,用滚烫的唇去吻他的眼皮,逼他闭眼。
边亲,她边含糊不清的不停歇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是我先违反了陌生人的守则,与你有了亲吻。
但你可不可以闭眼,可不可以松手把药瓶还给我。
陆厌被她突如其来的亲眼皮动作弄得愣在原地,眼睛缓缓睁大,充满了惊讶。
程岁趁机去拿他手里紧握的药瓶,但他却攥得更紧了。
万般无奈下,她只好去吻他的唇,轻轻触碰。
陆厌攥着药瓶的手终于松了力道,程岁忙把药瓶抢走扔到床底。
她离开男人的身边,匍匐在地上,用掌心一点点将药片聚拢,往垃圾桶里藏。
陆厌被她适才的一连串动作弄懵,现在才回过神,他转动轮椅,把她从地上拽起来。
程岁什么时候这么轻了。
只轻轻用手一拎,她就能跌落进自己的怀抱,几乎感觉不到什么重量。
陆厌把她放在床上,先去翻找出一个医药箱,掀开盖子,把她腿抬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再把睡裤撸起来,他用碘酒给她消毒,目光十分专注,不错过每一个细小伤口。
程岁平躺在床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呆滞盯着天花板,张嘴不停呼吸。
当她静下来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疼痛再次上涌。
可她适才吃了很多止痛药,所以并没有那么疼了。
程岁脑袋里意识不是很清晰,可也意识到陆厌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刚才好像还砸了她的门。
想必那些同事们都看到了。
肯定会背后八卦她和陆厌的关系。
但陆厌是有未婚妻的啊,她和他扯上关系,很不好。
“你出去!”程岁把脚往回缩,她不让陆厌碰她。
可陆厌却不撒手,他温热干燥的掌心,有力的五指牢牢攥着她的脚腕。
那么纤细,一只手就能握住。
“出去!”程岁再次重复,她已经没多少力气了,他能不能离开,让她好好休息。
陆厌自打进这个房间后,就被一切弄得意识混乱。
他不知道为什么地上会有那么多碎掉的瓷器碎片。
不明白程岁为什么会哭。
那些药又是什么。
如今,她遍体鳞伤躺在床上,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就想把他往外赶。
那身上的伤口都不处理了吗?
他一走,看她如今的状态,肯定是不会处理的。
陆厌手腕用力,把她从床上往自己身边拽,眉眼内暗含关心,外露的却是一副强势姿态:“你需要上药。”
“这不关你的事!”程岁仍旧坚持把他往外赶,见他迟迟不走,顺手把枕头往他脸上砸。
他怎么还在握着她的脚踝,那里的温度,已经灼热得快烫掉了。
陆厌偏头躲开,压住火气,沉声道:“你刚才亲我了。”
第35章 程岁不再需要陆厌了
听此,程岁安静了。
他们对视良久。
正当他以为程岁不会再说话,打算让他认认真真上完药时,她突然很小声道:“对不起。”
陆厌被她这三个字弄得,适才还乱如麻的情绪,此刻空空荡荡,全消。
程岁低着头,布满细小血痕的双手按在床两边,抿着唇,一遍遍小声重复:“对不起……”
陆厌看着她这副如鹌鹑的姿态,问:“为什么道歉?”
程岁像是有些紧张,还有些害怕道:“我……我跟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跟我说那么冷漠的话。”
陆厌咬着一侧牙齿,他沉默看着面前这个女人,想好好问问她。
究竟是谁需要道歉,你是不是要把我的心折磨死。
程岁见他迟迟不回复,便认为他又要说那些绝情的话。
忙抬头看他,盯着他的一双眼睛,真诚道:“我知道你有未婚妻,也知道我们现在的身份是陌生人,是普通的领导和下属的关系。
但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下次了,好不好?”
陆厌要被她这种温柔刀给戳死,心脏那里早已血肉模糊了。
他追问:“为什么不让我说那些话?”
程岁缓缓张开嘴,把手往她自己的心口放,含着泪,像是胆怯的泪都不敢落下。
用很轻很轻的声音解释:“因为这里……会疼。”
听到这,陆厌心里和脑袋里同时烧起一把大火。
他是真的要死在这了,真的要死在她的眼前。
程岁见他又不说话,且用这种黑沉沉的目光盯着自己,忙垂头。
又像是嫌刚才说的不够多似的重述:“对不起……”
别说了。
别再说了。
陆厌在心里默念,他怕极了她再说这三个字。
“你乖一点好不好?我给你上完药就走,不会多待的。”他终究失去了最初的所有愤怒情绪,被她弄得偃旗息鼓,只温柔哄着。
程岁掀起酸涩的眼皮看他一眼,想了想后说:“那你快一点。”
陆厌点头,再次拿起新的棉球,蘸上碘酒给她擦拭伤口,再用创口贴把伤口一个个贴好。
弄完这一切,程岁更像个破布娃娃了,她坐在床上,眼睫毛轻轻眨动,看起来没什么生息。
陆厌把医药箱装好,再拿起笤帚,将地上的碎片扫走。
程岁始终偏头看他,却又不像是看他,准确的说,目光是在盯着她刚才扔药的垃圾桶。
只要陆厌往那边靠近一点点,她就满脸戒备,仿佛能瞬间从床上窜起来去拦住他。
直到看他打扫完地上的碎片后,提着的那口气才有所放松。
但后脊椎的疼痛却又弥漫开来,伴随着脑袋昏昏涨涨。
陆厌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她又高烧了。
再不容她推辞抗拒,转动轮椅走过去,伸手去触碰她的额头,果然很烫。
“你究竟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陆厌又打开医药箱,翻出退烧药。
他指腹的力量将其捏碎,把粉末一点点往她嘴里喂。
程岁的目光已经说不上是清醒还是糊涂。
她安静吃着药,盯着天花板上的光影,突然笑出声:“以前我以为,这么大的药片我是吃不进去的,后来我发现没什么难的,只要不怕苦,就可以了。
怕苦也没事,只要不跟别人说,也没人知道。所以,陆厌,以后不用再帮我把药片弄碎了,我不需要了。”
陆厌感觉他没生病,听程岁说的话却要病了。
他好像也开始高烧,从心底,一阵阵往上涌。
程岁话还没说完,她继续慢悠悠道:“以前我的方向感很差,总是去哪儿都找不到,你的方向感也不是很好,但你却说我有你可以不记路。
但现在,陆厌,我都能在海港市四处送外卖了,那些路可比曾经走过的那些难找多了。
所以,你看,我也不需要了。”
陆厌静静听着她说每一番话,听一次,心里痛上一次,反复累加折叠,已经快扛不住。
程岁轻轻笑着:“你其实看到我在A市那家小店里新写的话了吧。”
“你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陆厌以为她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却没想到她居然还全都记得。
“我记得啊,记得你在沙滩上写字,记得你放了一夜的烟花,记得你跟我一遍遍念叨‘不止三十’,那时候我就明白了,你应该是看到我写的新卡片。”
陆厌像是在法院面临审判的犯人,在等待程岁这个大法官给他最终审判。
程岁转过视线,同他对视,字字咬得轻,却字字都要他的命。
“我在上面写的是‘原来,他只爱我到三十岁’,所以就像你在海边一直跟我说的那样,不止三十。
的确不止三十,三十岁之后的你,将有属于你自己的家庭,未来还会有孩子。
而三十岁之后的程岁……”
陆厌屏息听着,他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在流逝,他抓不到了。
程岁眸里一片清澈,却说着最残忍的话:“也不需要陆厌了。”
这一声声的轰隆巨响,砸的陆厌头昏眼花。
原本很痛的右腿,此刻却感觉不到一点痛楚。
原来当心很痛时,其余部位的疼都是第二顺位。
陆厌的自我防御系统保护他免受伤害,所以他不敢相信刚才听到的话。
头一次失了分寸,一遍遍反复询问:“你刚刚说什么?”
什么药以后不需要弄成粉末,什么以后可以自己记路,
什么叫做三十岁之后的程岁不需要陆厌了。
十多年的习惯,真的可以轻易改变吗?
陆厌从未如此痛过、慌过。
他恨自己刚才没好好听程岁的话,如果那个时候离开这里,应该就不会听到这番言论了吧。
他生了想逃离的心思。
但他没跑了,程岁的手已经攥住他的轮椅扶手。
明明那么瘦的手臂,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力量,让他动弹不得,让他把她接下来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你在公园里说的话很对,你很清醒,但是陆厌……”
听到自己被叫名字,陆厌下意识想伸手捂住自己的耳朵,或者伸手捂住程岁的嘴。
可程岁还是成功把话说出来了,字字砸穿陆厌的心脏,击碎外层的一切壁垒。
“往后,我要比你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