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你看看这生产基地!这里的每一栋大楼!大楼里的每一套设备!这可是你付出过巨大心血的地方,你能舍下这里的一切吗?!”
萧祁语气急切但满是真挚。
林永生转过身来,看着萧祁。金万的重担再重,他身板依旧挺直。
萧祁有一丝恍神,似乎又看见了那个,当初站在这里,俯视着这片生产基地,意气风发的企业家。
“这是我付出所有心血的地方,即使我知道它可能让我毕生的成就都毁于一旦,但是我还是想去做。”林永生的声音嘶哑却清晰。
他盯着萧祁,黯淡的天光下,他看不清她的神情却还是继续往下说道,“我不是为了赚钱。我赚到的钱,我这辈子都已经花不完了。”
“我还有梦想,还有理想,即使很多人都不认同我,他们觉得,我和他们一样,做新材料项目,只是为了搞钱,搞投资人的钱。”他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
“林总,我认同你。”萧祁缓缓说道,这六个字有千斤的分量。
林永生似乎没有听到,并没理睬,“我曾经在这里高谈阔论,畅想新材料应用的未来,我以为我推动的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材料革命。但是,当我一旦落败时,没有一个人记得我曾经的理想,所有人都一哄而上,争先恐后的只想要瓜分金万。”
天色更加灰暗,云层低得像是马上就要压下来,林永生环视四周,低沉着声音说道,“金万还没腐烂,却已聚集了等待着吃腐肉的乌鸦。”
他语气平静,却透着对人性凉薄与贪婪的绝望,他看也没看身后,背对着天空,一只脚就踩上了天台的墙沿,萧祁看着他的举动,微微的战栗起来。
“之前,金万好不容易争取到债务展期,不知道债权人们又听闻了什么小道消息,像惊弓之鸟一样,个个反悔不迭,唯恐慢了一步,就拿不到钱,”天空中传来隆隆的雷声,林永生抬头看天,语气平静,“其实,给金万一点时间,金万一定能提供更好的债务解决方案。但是,没人愿意听。”
银行都还怕挤兑,何况是上杠杆扩张的企业。
“谁能想到,一根稻草能压死了金万。”林永生的声音平静得很,“资本逐利,金万已经成为资本疯狂榨取价值的工具了。”
金万的债务偿还陷在了僵局里,保不齐哪天,金万就会被哪位债权人一纸诉状,诉诸法院,申请重组甚至破产。
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林永生的声音越平静,萧祁的不安就越深。
“小苏,前天晚上,你回到家后,晚上睡着了吗?”
那些心痛、难过、愤懑的情绪再度袭来,萧祁说道,“林总,我早猜到程总的用意,但亲耳听到,还是难免冲击……”
“你以为程安明要的就只是 10 个亿?!”林永生打断了她的话,情绪稍起了波澜。
“这 10 个亿,已经远远超过一个生意人,做人做事的底线,而程安明却还不满足,还想要得更多!”他身体晃了晃,似乎就要掉了下去,最终还是站住了。
萧祁一口气堵在了胸腔中。
林永生好像喉咙被谁掐住了似的,声音带着挣扎而又有些痛苦,“金万面对的,不是一个程安明,而是无数个程安明,他们都恨不得一拥而上,将金万撕成碎片,分食掉!”
萧祁有点理解林永生为什么会绝望了。
实干家从来不怕困难和问题多,只怕人性之贪婪远超过自己的预估。
她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能让他好过一点。
“你们做资产评估,究竟是为了什么?虚假低评,趁势踩上企业一脚?还是借机而入,里应外合?”林永生盯着她看了良久,等着她的回答。
而萧祁咬着嘴唇,没有吭声。
这一行,这样的人,太多了。
萧祁想了一下,“林总,我爸妈都是银行高管,我哥哥管理着上百亿规模的基金,他们很不能理解,我明明可以干个轻松又高薪的工作,为什么非要做资产评估这一行。”
她试探着朝林永生走近,才走了两步,他另一只脚就毫不犹豫的,也踩上了天台墙沿。
萧祁一颗心狂跳,就要从胸腔里蹦了出来。
她站住,再不敢动,她强力镇定下来,看向林永生,脸上的表情平静而坦然,“但是我乐在其中,我可以去到很多不同的地方,也总能见到各种自以为是,让这行被人骂垃圾的傻逼,”萧祁自嘲般的笑了一下,“但我也因此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其实是有意义的。”
林永生站在天台墙沿上看着她,年过五旬的人,在灰色的天幕下,直直挺立。
萧祁镇定了下来,她慢慢的坐在地上,隔着护栏一人远。
林永生的神情,随着她的动作,跟着放松了一丝。
她顿了顿,回答他刚才的问题,“资产评估这一行,不应该限于填模板,改数字,不应该被甲方牵着鼻子走,要它高就高,要它低就低!这一行,也不应该是一天、两天就流水线产出一份报告的行业,它应该要也必须要成为价值的标尺才对!容不得任何人来随意更改,任意践踏!”
萧祁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林永生,“我做这一行,被看不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行业,只要有人还愿意努力,就一定会有所改变!”
萧祁隐隐听见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一颗心稍微往回落了落。
林永生猩红的肿眼盯着萧祁看了好一会儿,“不是所有人都会给你机会的。”他缓缓转过身去,两只脚前半截踩虚在了半空中,他晃了一下。
萧祁屏着气,盯着他晃动的身形和那踩空一半的双脚。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做金万的评估吗?”萧祁喊了一声,林永生动也没动,风灌满了他的裤管,他垂了头,盯着离脚下远远的地面。
萧祁继续说道,“信通也好,基德也好,他们都是生意人,生意人只做有利可图的事情!可是我跟他们不一样! 信通不让我做,那我就去找基德!基德不做,我去找我哥!我哥不帮我,我还可以去找更多人!没有人做,我一个人也拉人来做!”
林永生抬起头来,倏忽一笑,“你还真是个固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