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后的那几年计划生育抓得特别紧,爸妈为了拼儿子,没有给我上户口。
我成了黑户。
周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
我看着他头上冒出的白头发,小声说:「上不了就不上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周野没有说话,过了很久很久,他才说:「你别管,我来想办法!」
周野离家出走了,好多天他都没有回来。
我以为他把我抛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
风尘仆仆,灰头土脸,唯独那双凤眼亮得像黑夜里的星星。
他一股脑地塞给我好几个证件和证明资料,我才知道,他为了让我能上学,到处求人,最后福利院收养了我。
我第一次朝他发脾气,「你早就不想要我了是吧?我不走,我不去福利院,要去你自己去!」
周野却极有耐心地对我说:「你不用走,就跟我住一起,我跟他们说好了。」
「真的?」
「真的。」
可我还是不信他,每晚睡觉非要拿绳子把他的手和我的手绑在一起,才能安心入睡。
5
我没有辜负周野的期望,虽然学得吃力,好歹跟上了老师的节奏。
十四岁,我上了初中。
而这个时候,周野二十岁。
我红着脸问他要钱买日用品,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脸色爆红,蔓延到脖子。
当晚,他就从外面带了几块木板和一块布回来,把屋子隔成了两间。
天公不作美,刚跟他分开就打雷下雨。
从小有了阴影,我特别怕打雷。
以往打雷周野都在身边,现在即使只隔了一块布,我也抖成了筛子。
「周……周野?」
布帘后面,过了很久才传来周野的轻叹声,但他没有松口,只是从布帘下面递了一只手过来。
我双手抓住,睡着了也没有撒手。
6
进入了紧张的高中,我每天往返市区和镇上,路上花费不少时间,对此,我苦不堪言。
周野忽然让我收拾东西,说带我去新房子。
我怎么都没想到,周野竟然在市里租了一套一居室。
但是他跟我住这边的话,上班的路就更远了。
周野知道我在想什么,他说:「我还住仓库,你只管好好考试。」
周野不在身边,也没忘给我伙食费。
我舍不得花,顿顿啃馒头吃咸菜,攒了钱给他买了一套西装。
他最近在跟一个老板跑钢材的业务,我无意中听到老板跟他说让他穿好点,跑业务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周野的钱基本都拿来养我了,他的衣服顶多就是不破,算不上好看。
给他买衣服的念头,在我上学时就出现了。
衣服拿到他面前,周野第一次骂了我。
他骂得很凶,还让我高考前不许再回来。
我哭得很委屈,「你又不是我亲哥,我凭什么花你的钱?」
周野说:「我愿意给你花。」
「我也愿意报答你!你不要我的东西,那就等我长大了嫁给你。」
周野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我不管。
话我撂下了,说走就走,还告诉他,我考完就回来找他。
有了奔头,我学习更努力了。
周野还来看我,一个月一次,雷打不动地给我送红糖。
我跟他一起从出租屋里出来,被同学看见,第二天就被叫到办公室。
老师们看我的眼神很失望,他们苦口婆心地劝我好好学习,不要把心思放在别的事情上。
我知道光靠我一个人的证词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但我死活不肯把周野喊过来。
周野不知道从哪里得知这件事,来了我的学校。
他穿着我给他买的西装。
他的身材很好,廉价的西装穿在身上也像模特。
他跟老师谈了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他走出办公室,告诉我没事了。
他问我为什么不跟他说这件事。
我没吭声。
他语重心长地说:
「安安,是我考虑不周,以后我就不来看你了,让隔壁王婶给你捎东西。」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
说什么都比不上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来得实在。
7
周野说话算话,整整一年多没来找过我,我也一年多没见过他。
我憋了一口气,攒着劲学习。
高考结束,我没有急着回去见他,而是在出成绩之前去打工了。
这一年多的假期我也没闲着,在学校附近的餐馆帮工,挣点学习资料费用。
高考成绩出来的那天,我揣着半个月的工资,踏上了去找他的路。
仓库还是那个仓库,但是住在里面的人不是周野。
「你找周野?周野都离开一年多了,你不知道?」
我面上血色尽失,强行稳住身体才没让自己失态,「他……去哪儿了?」
「他呀,坐豪车走了,还能去哪里,长成那样肯定是被富婆接走的。」
8
周野成年后一天比一天好看,宽肩窄腰,腰板挺得笔直,肤色偏小麦色,但不妨碍他帅。
二十岁就有媒婆上门来给他说亲,不要彩礼不要三大件,唯一的条件是让他入赘女方家。
周野没说话,我抄起门后的扫把把人赶了出去。
「周野不娶!七仙女来了他也不会入赘!」
十里八方就周野长得最俊,少女们春心萌动,对他暗许芳心。
媒婆不放弃,趁着我不在的时候又去找周野。
隔壁王婶告诉我,媒婆走的时候笑嘻嘻的,大半是事成了。
我冲回家,周野正好在收拾屋子。
我走到他面前抢走他的扫把,把他往外推,「要走就赶紧走。」
周野不解,「你让我去哪儿?」
「你不是要入赘吗?」我没给他好脸色,继续推他。
周野拽住我的手,「谁告诉你我要入赘的?」
我瞪他,「那媒婆刚才来做什么?」
周野像是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
「我没有,我说我有心仪的姑娘,改天再找她上门下聘。」
我愣愣地看了他好久,胸口又酸又张。
过了很久很久,我才明白过来,那叫吃醋。
所以现在,他是去找那个姑娘,跟她结婚了吗?
我终究还是被抛下了。
9
我坐在仓库墙角,一坐就是一夜。
天亮后,我扶着墙站起来,失魂落魄地离开。
茫然地在街上走了不知道多久,我听到有人喊我。
「平安?还真是平安呀。」
是王婶。
她欣喜地上下打量我,「真是女大十八变,咋比我上次见你又好看了呢?」
「王婶~」
「欸,别愣着啊,进来坐。」
王婶拉着我往她家的方向走,我推不掉,只好跟着她回了家。
王婶很健谈。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夸我的话,说要是她的孩子有我这样省心就好了。
话锋一转,她问:「周野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我心里酸涩得厉害,摇了摇头,「我很久没见到他了。」
王婶问我怎么回事,我把仓库那些人说的话跟王婶说了。
她很是疑惑:
「不对呀,周野走的时候还特意让我不要去给你送东西了,他说你们一起走。」
我怔住,转而又陷入了浓浓的悲伤中。
周野向来聪明。
他这样说,无非就是不让王婶去找我,免得透露了他离开的事实。
周野真是好狠心呐,为了不让我缠着他,他连这样的借口都用上了。
后来王婶还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
我回了学校附近的住处,缩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两天没有出门。
有人在门口敲门。
敲了很久,我才慢吞吞地起身。
来人是班主任,她看到我的那一刻瞬间,脸色突然严肃且担忧起来。
「平安,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了?是不是生病了?」
她伸手贴在我的额头。
微凉的手碰到我的头时,我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班主任大惊失色,牵着我就往外走,「你生病了,我们去医院。」
我扶着门不动。
她停下来,「怎么了?」
「老师,我没钱……」
班主任愣愣地看着我,最后长长叹息,
「生病了,就是没钱也要治病,再说,你不是还有个哥哥吗?」
我垂着眼,「他失踪了,我找不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