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周醒来时外头雨已经停了。
十一月底的天气湿润潮湿,越是到了晚上就比白日里冷上三分,靳九洲站在车外,他背靠窗,微微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身形锋利落拓。
像把开弓的锐箭。
似乎察觉到什么,又应该是心有灵犀,靳九洲回过身来,拉开门坐进去,把暖气调小了些。
伸过手的时候袖口轻轻碰到盖在她身上的衣服,也是这时,孟周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一件外套,和自己身上穿的是同一款式的,颜色相同,只是设计上为了来区分性别,设计师做了小小细节。
比如他那件大衣口袋上绣了一段墨绿色的英文,昏黄的光,看不清楚,但孟周是知道的,因为她自己的那件绣的是英文rose。
孟周身子慢慢放松回暖,为了让她适应待会儿下车后的凉度,不至于冷暖急骤,靳九洲摁下了自己这侧的车窗,下降四分之一的高度。
不经意间为她挡了大半冷风。
雨后温度不见得善待人,文烨苑路道两旁种了排排白烨树,上个月刚结束晚霜期,地上铺了不少落叶,卷着雨汽,晚风吹漪。
孟周浑身暖融融的,左侧的风鼓起他领口,那一颗小痣越发勾人,发出无声邀请,风缠住她脸颊,少了大半冷意。
靳九洲等了会儿,两人都没说话。
没由来的,孟周心底那片暖田就被触到了,瞬间软绵绵,跟海绵一样。
她打小就有鼻炎,小时候还没她弟孟乐的时候,吃过一阵子药,即便如此还是落下了病根,一到换季就容易流鼻涕感冒。
时间在车内流逝。
“今晚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回去了。”她隔着窗子指着楼层示意,“回去路上开车小心。”
靳九洲沉默很久,久到孟周以为就要这么僵持下去。
“要不要送你上去?”
他这话问的随意又熟稔,透露着担心。
孟周把大衣折叠好放在座位上笑道:“不用了,几步路的事,我一个人能行。”
只要有光,她就没问题。
他没看她。
三秒后,男人关了车窗,轻轻“嗯”了一下。
也帮她解了安全带。
实际上。
孟周在踏入楼梯口的第一步就后悔了。
她看着电梯门边墙上贴着的一则小区告示,上面写着:电梯故障,请走楼梯,尽快维修,感谢各位业主体谅配合!
她住的这个小区算得上是上个年代末的房产了,年久失修,经过政府下令粉刷修缮后,才焕然一新,但依旧是外强中干,一到关键时候就容易出些小问题,比如楼梯间的灯泡早就全炸了,只当个忽悠人的摆设。
但因为在中心一带,学校商场聚集,成了学区房,近年来房价不降反增,想到这孟周虽然心有埋怨但也庆幸自己提前出手抓住了时机买下这套房。
她举起手机艰难照亮,斑驳墙上除了被小孩用油画棒涂满的颜色,还有一块剩余的小角落被人喷油漆画着数字5,这才到了五楼。
孟周叹口气,无力望天,心想这不是为难她吗,十八楼层这要爬到什么时候?
屈于现状,她只能被迫一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亮楼层防止自己滑倒,一边扶着楼梯把手顺着往上摸索。
扶手上有厚厚一层灰尘,沾得她满手都是,孟周拧紧眉心,耐着性子,忍着黑暗带来的未知恐惧和喉间干涩,夜盲症开始引发不适。
灰尘微粒随着她的呼吸钻进鼻翼,造成嗓子干哑,短暂的咳嗽几下后,她抬脚往上一步。
却不想脚后跟没站稳,一滑,人作势就要顺着重力往后倒。
孟周闭了闭眼,捂住头,等待疼痛来临。
这不是第一回了,因为夜晚看不清而摔倒。
此刻,她脑子里又响起靳九洲的问话。
“要我送你吗?”
她暗暗咬舌,若是知道今天电梯故障,她一定会说要,没人会跟身体过不去。
手机手电筒的光摇摆四散,将白墙掉落的漆都照不清楚。
千钧一发之际。
孟周的后背撞入一个坚硬温暖的胸膛,单薄的背有了依靠,和源源不断的安全感。
她微怔。
熟悉的气息将她包围。
淡淡的烟草味后是木质松香的余韵,孟周紧张的情绪被抚平,安下心来。
夜下寂静,多数人家都已休息。
楼梯口间。
两道同样错乱的呼吸声交缠着。
下一刻,一只大手扶住她的腰轻轻托起站正。
与之而来的是男人带着笑意的磁性嗓音。
“不是说不用我送?”
“那这会儿跌到我怀里算什么?”
孟周看不清他的脸,自己脸上却燥热,恨不得立刻缩成一只小虾米。
“我不知道……”
“孟周,想抱我就直说,有的商量。”
孟周:“……”
到了十八楼,孟周基本上是被半牵着手上来的,手机很会来事,坚持到十楼就没电了。
那会儿她们正停在楼梯转口,见她手机没电,靳九洲当即眉眼一挑,跟高中没两样。
“得,还得牵你上去。”
口嫌体正直,他一把拉住她的手。
“这一晚上想想你占了我多少便宜?记得还。”
他走路快,体力好,爬楼都不带喘气儿的,考虑到孟周的视力在夜里受损便放慢了步子。
孟周跟着他走,很放心,想想觉得不对,问:“你手机呢?可以照明。”
靳九洲答的脸不红心不跳:“丢在车里,没电了。”
孟周的隔壁住着一个刚上大学的小妹妹,孟周从包里掏钥匙的功夫,对面的门正巧被打开了。
靳九洲倚着墙边等她开门。
小妹妹穿着米奇睡衣,手上提着垃圾袋,看样子准备下楼倒垃圾。
见孟周刚回家,旁边站着模样俊美的男人,她八卦心熊熊燃烧,热情打招呼,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周周姐,这你男朋友啊?”
孟周转钥匙的手指一顿,紧紧捏着金属的指尖泛白,她咬咬唇说:“不是。”
靳九洲刚还姿态懒洋洋的靠在墙上,头顶上的灯光在他眼睑落下淡淡一层阴影,棱角分明的脸没什么反应,孟周看不清他的表情,更摸不透他在想什么。
“咔嚓——”
门开了。
男人低沉嗓音随之落下,震得孟周鼻尖一酸。
“嗯,不是。”
六年前就不是了。
靳九洲盯着孟周的眼睛,似要透过那双漂亮纯真的眼睛看到什么,这么多年了,她总能说出让他没辙的话。
就像是现在,即便她否认了两人的关系,甚至连朋友两个字都不肯说,他也没办法当着别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
他宁愿自己受人非议,也不愿孟周受一丁点儿委屈。
在靳九洲这里,孟周就是唯一。
这一点无论多少年都未曾变过,也永远不会变。
孟周撇开眼,有点不敢和他对视。
她抬手摁亮玄关处的灯,家里一下子亮起来了,照得孟周的脸瓷白如玉。
邻居小妹妹略微有些尴尬,摸摸鼻子,手上的垃圾袋子直接搁在了门口,说了声晚安就嘭的一下把门关上了,孟周到嘴的电梯坏了还没说就止住了。
看来也不需要了。
孟周站在自家门口,看着靳九洲说:“我到家了。”
“哦。”
踌躇片刻,孟周觉得毕竟他还送自己爬了这么高的楼梯了,要是没有他,她估摸着今晚得进医院。
“你要进来坐坐吗?”
靳九洲掀起眼皮,笑得挺坏:“求之不得。”
他站在光下,楼道尽头的风轻飘飘刮过男人凛冽的领口衣角,光晕昏沉,把他挺拔身影拉长。
树梢摇晃发出的梭梭声,被大晚上出来炫车技的公子哥儿的豪车碾压柏油路车胎摩擦的刺啦压下。
在很久的回响中,孟周只听到他这么一句。
求之不得。
*
进屋后,孟周拉开冰箱门给他递了一瓶水:“不好意思,我家只有矿泉水。”
他坐在沙发上,接过水拧开仰头喝了一口:“没事,不挑。”
“嗯。”
“我只挑人。”
“……”
孟周陪着他坐着,靳九洲借机打量房子的装修,是她喜欢的小清新风格,布艺沙发上铺着毛茸茸的毯子,中间小茶几上摆着一盘装满各种水果的果盘,但独独没有车厘子。
墙上贴着淡蓝色墙纸,还有几幅简约的插画,客厅和阳台打通,窗帘挡隔,只要风一处,就能看到阳台放了一张木圆桌和两把椅子,支架上摆了一排多肉,整体看上去温馨自在。
看到这些,他微微放下心来,可视线再回到果盘上时,还是心疼的。
忽然孟周随手放在茶几上的手机一响。
屏幕自动亮起,江卿的名字赫然呈现在两人视野中。
孟周拿过来看,空气凝滞几秒,仿佛有冷气往她针织裙里钻。
孟周犹豫要不要看,今晚这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从洗手间出来后也多少听到周围人的讨论,自然也知道江卿丢了脸面,她还准备找个机会道个歉也顺便把这事给说开了。
她本来也会对江卿没感情的,甚至连好感都算不上,昨晚上江卿约她吃饭,想起宋烟的话,就一时答应了。
谁能料到今晚会碰到靳九洲!
江卿问:孟周,睡了吗?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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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一个小软凳上,整个人窝在那,显得小小的,一张素净的脸耐看。
孟周捧着手机刚想打字回【要睡了】,就被一只指节分明的手摁着删除。
靳九洲坐在沙发角,孟周就在手边上,一勾就能搂过来,他个子高低下头就能看清孟周手机里的内容。
“嗤。”
突然一声冷哼。
江卿似乎没什么耐心,一个电话就拨了过来。
“接。”他说。
孟周举到耳边,江卿喝了酒,说话还打着酒隔。
“孟周,你到底对我哪怕有没有一点喜欢啊,我都喜欢你三年了,从刚入职就对你一见钟情,就是看你这几年也没有对象才想跟你告个白,结果今晚上饭也没吃成电影也没看成,那个男人,嗝,你前男友,你们都分手这么久,他凭什么来打扰你啊?”
那头声音乱糟糟的,七嘴八舌裹着震耳欲聋的DJ声直往孟周耳朵里灌,她难受的离远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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