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的都是同一份苦水,不必互相伤害。
13
黑夜降临,万家灯火俱熄的时候,我换上了最爱的那套纱裙,看着蹿进房里的那道黑影点燃了蜡烛。
「大半夜偷进姑娘闺房跟回家一样熟,这是哪家的采花贼啊?」
那道臭脸的黑影哼了一声:「自己约采花贼的,怕也不是什么好闺秀。」
这道黑影自然是萧承源,跟李公公咬耳朵约人的,自然是我。
他依旧板着一张脸:「我不管你是林知节还是林知意,今天那道圣旨不算数,哪怕全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也不作数。
「你当知道,做昏君,是不用再跟天下人交代什么的。」
萧承源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赌气玩笑的痕迹,仿佛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做个色令智昏的君王。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我的理想能跨出第一步,萧承源要占一半的功劳。
没有他宵衣旰食、勤政爱民,就没有现在物阜民丰的大昭,饭都吃不饱的时候,谁还会有心思关心什么女官制度。
我问他:「我穿纱裙好看还是长衫好看?」
他回答我:「你戴凤冠的时候最好看。」
我朝他笑了笑:「你真了解我,我最爱闪闪亮亮的首饰,凤冠上的夜明珠够大,我当然喜欢。
「可你猜我这么爱红妆,为了做官只能穿你们臭男人那些无聊的衣服时,我有多难过?
「萧承源,我爱做官,我也爱漂亮衣服,有一天,我想穿着我爱的衣服堂堂正正地站在朝堂上,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的表情终于有所松动,却带了一丝苦涩:「你怎知我不会帮你,做了皇后这些事就不能做了吗?哪怕你想垂帘,哪怕你想直接开女子恩科,我全都会依你,可你偏偏选了这条看不见头的路。
「你根本、根本就是想抛弃我。」
说着,他双眼发狠地看着我:「林知节,收收你能言善辩的舌头,我绝不会放你走的。」
你看,男跟女的差异就是这么大,我在聊生平夙愿,他觉得我要抛弃他,我果然没看错他,真是个恋爱脑。
我叹了口气:「直接开女子恩科,你不讲学,不解决普通女子的生计问题,除了勋贵家的来镀层金,有多少女子能懂这意味着什么?又有多少女子有盘缠赶考?
「你还活蹦乱跳的我就垂帘就更离谱了,到时候那群老头子只会恨不得活剥了我,觉得全天下的女子都该被关起来,武后之后,对女子的约束多了多少?
「这一场仗只有让天下的女子都清醒了才有胜算,你帮不了我的,因为你不会懂辛辛苦苦从商赚钱,只因为是女子就差点被无条件抢走的心酸,你也不会懂明明你能救治这个人,却因为你是女子,别人直接赶你走的无奈,你更不可能因为是女子,就最先被家里卖掉。」
我拼命忍住那些属于四朵金花的眼泪,试图让眼前这个人知道,除了徐徐图之,这条路从来没有捷径。
14
然而我费尽千言万语,只换来对面更离谱的指责,他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林知节,你就是说破天去,我也不跟别人生孩子。
「你说这一长串,不就是在告诉我这件事你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干完吗?干不完你还会逼着我跟别人生孩子,这么憋屈的皇帝,你趁早换个人干吧。」
奶奶的,萧承源到底是在哪个我不知道的角落里长出这种恋爱脑的?
泥人还有三分火性,靠嘴劝眼看是没戏了,我一把把他推上床坐了上去:
「一、你让我办女学,以后就逢一逢六晚上来找我,孩子我给你生。二、你坚持让我现在嫁给你,那我就进宫整天耷拉着脸对你,还给你纳满皇宫的妃子榨干你。
「你说,你选第一种还是第二种?」
说着,我对着他的嘴唇就咬了一口:「今天就是初六,你看着办吧。」
他犹自在挣扎,明明全身都散发着躁动,仍旧嘴硬道:「今天、今天不行,凤冠霞帔,该给的,一样都不能少。」
这么固执的萧承源,其实,也蛮可爱的。
我低下头,在他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我有没有告诉过你,那场戏里,什么都是假的,只有那只蛊的传闻是真的,你当知道,赵萍萍绝不会拿与蛊有关的事开玩笑。」
传闻那只蛊,只有双方有情的人才会生效。
不过话音落地的一瞬,我们就换了位置,他撑着床的手都在抖,他说:「乖乖,你说明白一点好不好?」
我抚着他的胸口,弯着嘴角答非所问:「今天,还是不行吗?」
有吻,如雨点落下。
……
一品阁最畅销的话本说爱得深的人永远先输,它果然没有骗人。
可是萧承源,我也没有骗你,这辈子情爱在我心里占的地方太少,但那点地方,我全都给你。
15
大昭史记,睿肃皇后林知意,与昭文帝萧承源并称双圣,出自百年望族荣阳林家,接其兄一代明相林知节临终所托,开大昭女学之始。
十年间广开民智,最盛之时女学舍遍布乡野,带动民间女商、女医、女工风气无数。
三十四岁高龄登后位,一手建立大昭女官制度,其女登基后继续沿用完善,流传至今。
16
番外
我从来都不敢让林知节真的知道我有多疯,疯得这世上我根本只求一个她。
母妃走得太早了,其实我对她没有太多记忆,从我记事开始,我身边为我打架的那个人就叫林知节。
「他」常常让我叫「他」老大,发现我被人欺负就会用各种稀奇古怪的方法报复回去。
「他」不喜欢别人欺负我,我也不喜欢别人欺负「他」。
五岁时我给皇后放泻药不仅是为了母妃,也是因为听见她小声诅咒林知节怎么不掉河里淹死,好绝了林家的门户。
十岁时我同大皇子结的仇也不是为了几年前的口角,而是那个男女通吃的人渣,竟然偷偷对着林知节大放厥词。
我废了他,也第一次知道世上有种东西叫龙阳之好,原来男子对男子,竟然也会生出遐想。
我做了很多梦,却怎么都看不清梦里那张脸是谁。
其实我没想过争皇位,我觉得萧家的人全都不正常,全死了才清净,但我知道我得争。
因为「他」是林知节,是那个哪怕整日招猫逗狗,口甜舌滑,但一提起林家,就会眼睛晶晶亮的林知节。
外表再纨绔的林知节,骨子里流的依旧是林家的血,林家的血是天生带着责任感的。
我从小就发现了,哪怕是路边的乞丐比昨天多一个,「他」都会无意识地少吃两口饭。
这样的林知节,要让「他」永远看着我,我只能坐在那个位子上。
但我还是太慢了,慢得让「他」父母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在「他」跪地的三天里,提刀去砍了我那个所谓的父皇。
从此以后,我再也见不到那个口花花眼里带笑的林知节了,这世上留下的,只有林家家主林知节。
我们成功了,我如愿让「他」必须永远都要看着我。
可最终是我大意了,做君主我只能让「他」白天看着我,「他」的夜晚,是属于林夫人的。
我忘记了,人长大了,原来是要成亲的,「他」成亲了,在我登基的第二年。
若从前我还不敢认,那晚的酒让我彻底知道,我梦里那张脸,不管以什么形式出现,那都是林知节,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全部都是「他」林知节。
我不死心,放了人去「他」院子里监视,天底下这么多怨侣,「他」从小就跟郑家的不对付,说不定根本互不理睬。
林知节就是林知节,最好的暗卫也进不了「他」的屋子,他们只能模仿一点屋外听见的动静给我听。
只那一点动静,便足够让我百爪挠心、生不如死。
我再也看不了「他」对我笑,再也没办法延续我们亲密无间的假象,每一次靠近,都让我想伸手把「他」摘下来,让「他」身边再也没有别人。
于是我收回了令牌,张口叫「他」林爱卿,如相互掣肘的君臣那样跟「他」相处。
「他」永远不懂,在「他」以为是权力分化了我们的时光里,我用了多大的力气克制自己。
克制自己真的癫狂地折断「他」的傲骨,那么我得到的,只会是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就这样了,已经把我逼到这份上了,「他」却还不知足,竟跟那些人一起来逼我立后生子。
我听着「他」嘴里口口声声的明君贤主,第一次生了恨,我想揪住「他」的衣领告诉「他」,去他娘的明君贤主,我只想要「他」,若做昏君可以得到活生生的「他」,我一定去做有史以来最昏的昏君。
可笑的是我不能,我得做个明君,只有做了明君,我的名字才能跟「他」这样的能臣一起放在史书佳话里。
我们的名字已经不能一起刻在玉蝶上,总得在史书里肩并着肩。
赵萍萍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苗人,因缘巧合救过我一回,我一直带着他,是因为他虽是个男人,却一直作女装打扮。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幻想什么,只是有时不自觉地,就会对他吐露两句。
若另一个人肯,若另一个人肯……
怀着这样的心思,我把他推了出来,看着林知节眉头紧皱急言反对的样子,我知道我是疯了,我疯得整整笑了三个月,万一呢,万一那些反对里有一丝嫉妒呢?
我以为我的人生就要这么疯疯癫癫过下去的时候,老天爷大约是看我可怜,居然送了我一份天大的礼。
「他」真的是她,「他」竟然真的是她!
那十二个时辰,我站着也高兴,坐着也高兴,喝水也高兴,吃饭也高兴,就连拉肚子都高兴。
这真的是一具女人的身体,是我娶了她,也不会让她屈辱,让世人觉得她误入歧途的女人的身体。
这个诱惑太大了,大的我自动忽略了她又找到了人生另一个奋斗的目标。
我开始耍无赖,我不敢召她进宫,我怕她随便求我两句我就妥协,谁叫她的计划听着,我最少十年间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最糟糕的是,这十年里她一定会催我生孩子,她有洁癖,这跟直接绝了我的希望有什么区别?
结果我又输了,她说那蛊叫心意相通,只有两情相悦的人才会中,这种诱惑,我如何忍得住?
其实那晚去之前我就知道我赢不过她,我只是想多撑一会儿,激得她至少不要为了江山社稷,把我当成种猪催。
可我忘了,她继承林家的,只有那些傲骨胸怀,至于世间大多数的规矩,在她眼里不过是放屁。
所以我得到了这辈子最珍贵的回馈。
有了这份回馈,做这个劳什子贤主就做吧。
林知节,我从不是个好人,是你送了天下一个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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