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冷宫中把萧承源拎出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四岁的小娃娃,抱着岑妃娘娘仅剩的一条手帕,不哭不闹,又瘦又干,看着可怜得紧。
他是岑妃娘娘舍了性命才让先帝想起的皇子,我爹在御书房待了三个时辰,辩得嘴都麻了,才帮他争取到了皇子的待遇。
毕竟他身上有岑家一半的血啊,那个满门都死在了战场上,最后一个女儿却葬在了冷宫里的岑家。
未能及早规劝先帝,我爹觉得对他有愧,于是便派我去照顾他。
那年我七岁,正是个半大不大又爱充老大的年纪,偏偏府里只有我一根独苗,领了任务,我兴冲冲就去了。
他小小一个缩在岑妃娘娘旁边,固执地拽着娘娘的手,好像完全没有感觉出来他娘已经冷硬了,那些宫人本就对他不上心,叫了几声他不动,就把他一个人晾在那里。
我气不过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轻轻在他耳边说:「想报仇吗?想报仇就放手跟我走,以后,我罩着你。」
那年我正是迷大侠传记的时候,说话总带着匪气,但神奇的是,四岁的萧承源居然真的听懂了,任凭我拎走他,放开了他娘的手。
林家人说出口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我说了要罩他,就一定会罩他。
五岁时废后奚落他娘,泻药要放在哪道菜里是我指给他的,七岁时大皇子嘲笑他外祖家连个活人都没有,是我告诉他势弱就要忍,终于在十岁那年抓到大皇子跟新贵妃的奸情,一举废了他。
再后来,十四岁的我失父失母,他们死在了赈灾的路上,先帝还想着把太子的罪名栽在他们头上为太子开脱。
再也没有依靠的我,在太和殿门口跪了三天三夜,瓢泼大雨里,他目不斜视地从我身边经过,却在背地里纵横捭阖,逼着先帝收回了想法,让我爹配享太庙。
那夜他拿药揉着我的腿说:「知节,那个位子,我们也去抢抢看吧。」
窗外雨疏风骤,从此阴谋阳谋,世间再无荒唐任性的林知节。
在巍巍皇权把我们分隔成如今这样之前,我跟萧承源,是相互搀扶相互舔伤的挚友家人。
不管是为了大昭还是为了他,我都得留下来,留下来解决这个关乎江山社稷和他安全的问题。
7
第二日御书房一相见,几乎异口同声的:
「我拟了份选秀的旨意,请陛下用印。」
「这就是你最近动不动就找太医请病退的原因?」
他看着我的圣旨微微皱眉,反应了一会儿才想通我是为了什么。
而我看着他手里的那份户籍生平,叹息着自己恐怕此生都用不上了。
那是一份我的「龙凤胎妹妹」林知意的户籍,计划里,我该在三个月里越病越重直至病逝。
在最后的时刻里,我会向萧承源陈情,告诉他我跟「林知意」是龙凤胎,林家有祖训,龙凤胎必须此生不得见面,所以妹妹只能一直养在乡下。
但我天不假年,所以请他看在我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的分上,接我妹妹回京好好安置,让她在国子监办个女学为生。
毕竟我林家书香传世,哪怕只剩她一个女子,也不该丢了传承。
有我祖父、我父亲和我三代人为国操劳而亡垫着,那些思想老旧的,起码会给「我妹妹」林知意几年喘息的时间。
老二各地专门招收女工的店铺也准备好了,就等着配合女学的东风开业,好给普通平民女子更多选择,让她们也可以尝试赚到钱的滋味,解决人活在世上最重要的温饱问题。
老三不仅帮我准备了安全不伤身的假死药,她在老二帮助下建立的女子医学院更是跃跃欲试。
就连老四那个平常看着妖妖娆娆不靠谱的,也是打算在医学院辟一角出来,传授她的刺绣和制衣功夫,好让没有长处的女子学个技艺傍身的。
就这么慢慢地,从思想到生计不断渗透,到我闭眼,也许我能推动女官制度走上正轨,看见凤钗罗裙的女官正大光明地站在大殿上。
或许一开始她们只能考些微末位子,但我撒出去的那些种子,她们会随风扎根生长,通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传承和争取,让这片大地的女子真的活得像男子一样自如。
可这些,我都没办法亲自去做了,只能再花时间找一个人代替林知意的位子。
因为他萧承源惹出来的这个大麻烦!
想到这儿我恨恨地闭上了眼睛,真是一眼都不想看见这个祸害,我咬着牙说道:
「陛下放心,不管臣之前有过什么打算都会就此作罢,请陛下以社稷为重,早日诞下龙子龙孙。
「至于赵贵妃,臣有这样的把柄在您手里,此生都会守口如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