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竹办公室的窗帘全部被拉下,陈茯苓从洗手间清理完推开她的门,还没完全进去,一个陶瓷杯就砸到她脚边。
陈茯苓唇色苍白,湿着头发顶着奇怪的味道进去挨骂。
梁言伸长了脖子,一探究竟,见关门,又拉了窗帘,悻悻回头捏揉颈脖。
孟周不爱社交,但胜在人缘不错,几个平时关系还行的同事说了几句类似于,孟周苟富贵勿相忘的话,她一一致谢。
世界上有人喜欢你,也必然有人讨厌你。
关系差点的,没实力又爱打小报告的几个七嘴八舌,阴阳怪气,孟周不计较,当空气,她们见起不到作用,也不再费口舌。
突然静下来,气氛说不出的奇诡。
纸张翻阅和鼠标点击,键盘敲击声绑在一起,沉闷窒息。
梁言戳戳孟周的对话框,两只手捧着手机噼里啪啦地快速打字,扯了扯孟周的衣角摇几下手机示意她查看。
梁言:我怀疑老天听到了我的心声,真是太大快人心了,我昨晚做梦就在想陈茯苓要是什么时候被狠狠教训一下就好,茶水间跟你聊天那会儿还幻想着是不是能有个臭蚊子飞进去,盯到陈茯苓的屁股蛋子上,打翻给靳总的咖啡。
孟周:那你这愿望成真了。
梁言:可不是嘛,你不知道,我看到她那狼狈样子,当场就想笑出来,还好本姑娘自制力强,否则就暴露我的真实面目了。
孟周被她字里行间的调皮逗得心情挺好,没在意前几个人的冷嘲热讽,翘起唇角,摸了会儿鱼。
准备打开消消乐玩两局。
梁言想到什么,微微歪头,一向只把这速度技能用来抢小说特签的手指头飞快摁在九宫格键盘上,眼睛闪亮,跟吃了一口大瓜一样。
不一会儿,孟周的消消乐界面就弹出来一大串消息,她划掉最后三个一样的图形,退出游戏,回去看。
梁言:姐,有些话我不知道怎么说,但我这人憋不住心思,在公司跟你玩得最好,看到你能去更好的地方发展学习,我挺为你开心的,真的。先不说你简历漂亮,能力突出,我就觉得你不该困在新业,值得更好的地方。
梁言:把逐舟这个项目拿下,干脆跳槽到逐舟吧,也别在这还要受张青竹的气了,姐,这两年她张青竹抢了你多少功劳,要不然你早升职了,我挺替你冤的。
孟周低头看着这一番真诚的话,百感交集。
孟周是大四下学期进入新业实习,一开始在张青竹手下做助理,处理杂事,后来毕业转正,跟了不少项目,都完成地很好。
但因为有张青竹压着,每次孟周的劳动成果都成了她的,但没办法,反抗的后果就是被无理由辞职。
加上那阵子孟乐在学校惹祸打了人,要求赔偿,周敏上门找她要钱,她没办法,不能失去这份工作,也就一直做到现在了。
其实要不是梁言说出来,她都要习以为常了。
孟周难以表达她此刻复杂的心情,她回了个小猫咪可爱的表情包。
晚上下班前,孟周注意到江卿一整天都没来,她问了前台小白,最后在员工打卡表上看到了江卿的名字,在部门那栏,写着销售部,他换了岗位。
回到家已经是六点半,搭了两站地铁,途径小区楼下超市,想起来明天是休息日,便买足了几天的蔬菜水果,准备窝在家里。
门卫王大爷裹着军绿色大衣,手里捧着大茶壶杠子,把手位置都秃噜皮了,铁皮碎屑成点状粘在白漆上,但上面两个红彤彤的“中国”二字还是如常看得清楚。
孟周在文烨苑也住了三年了,跟王大爷混熟了脸,逢年过节会给大爷送点水果,过年大爷除夕值班,不缺勤,他老伴就把家里做好的饺子带给他。
孟周过年很少回家,大爷看她一个姑娘家家的,难免想起自己儿女,于是就喊她过去打包点饺子回家吃,也算是吃了团圆饭。
临近十二月,冬天初见迹象。
晚上气温骤降,呼出口气已经有白雾汽化的现象。
路过门卫时,她递了一袋子新鲜苹果给王大爷,上面贴着红彤彤的印,刚走两步,被大爷叫住。
孟周折返,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手掌心被细细的袋子勒出了红痕,她趴在开了一半的门窗边,以为王大爷有什么事要她帮忙,大爷上了年纪,老花眼,特别到了年末岁寒身子骨不好,眼神也模糊,经常需要孟周看一下小区外的人进出登记表。
她放大了嗓音,作喇叭状,朝里问:“王大爷,是要检查这周的进出表吗?”
大爷扶了扶老花镜,收音机咿咿呀呀的黄梅戏曲瞬间冲入黑暗,钻入孟周耳朵里。
是《天仙配》中的其中一段。
“丫头,不是喽,”王大爷放下大水壶,朝她身后一指,“那儿,有个帅男仔等你好久了哩!”
王大爷年轻时候走南闯北,但说话依旧有浓重的地方口音。
孟周愣了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转过身去。
白昼被巨大黑幕撕扯,乌云蔽日,驱散了零星几点淡光,不似夏夜星罗棋布,落叶和晚风交织裹挟在一起,落在人脚底下。
重量一压上去,细碎的轻响便如一根刺般戳破夜晚的秘密。
老式小区,路灯黯淡。
男人站在昏黄光晕下,微垂着头,掉漆的路面斜映出他修长身形,与孟周的影子交叠,形成一块更重的斑痕。
听到动静,他抬眸。
孟周吸了口气,提起几袋蔬果,走近。
他的面容尽数泛进她的瞳孔。
脱去了工作时的西装,他换了件黑色冲锋衣,深色休闲裤,指尖还衔着烟,灭了火光,空气中烟草味飘忽不定,像是等了很久。
他背微微前弓,随性靠在副驾驶一侧车窗边,车身高大帅气,隐匿在夜里,是辆大G,与他气质相衬,靳九洲漫不经心得迎上她的审视。
男人身后是湿地绿林,到了晚上,镶嵌在草地里匍匐的小灯便不约而同发出光亮,汇聚成温暖的星星海。
他就站在光下。
纯黑发色被软光晕染得格外服帖,垂在额角,遮住漆黑如雨林的浩瀚瞳眸。
仿佛只要望进去,宇宙的漩涡会将人吸附,从此沉溺在无尽的银河。
孟周在距离他一米的地方停下来,没踏入光圈。
这个角度,这个距离,是她曾经玩心大气拖着他测试过的“安全区”,互不侵犯又彼此尊重。
靳九洲双手插兜,注视着她前进又适可而止驻足的动作,微眯了下眼。
他想,这姑娘忘性大,但这分寸距离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五步,他的禁欲区,只要她再离她走近一步,他便无法自拔。
“嗤。”
他喉结微动,滚出一个音节。
孟周以为自己听错了,否则心尖上怎么会突然疼一下,细细密密的,如同打水漂的石子敲起水花。
兴许是自己多想了,也许今晚遇见他也只是巧合,他只是下班路过小区,毕竟逐舟就在这附近。
买的东西太多,孟周只想快点回家,她嫌弃放地上又拿起来更费劲,打算跟面前的人简单打个招呼就回家。
超市塑料袋细带勒得紧,孟周微不可查得皱了下眉头。
顿时,眼前被阴影覆盖。
他往前一步,亲手将自己送入禁欲区。
随之而来的是手上一轻,冰凉指腹一点点掰开她温热掌心,绕过指尖,轻松地接过,移交到他手上。
孟周低下头不知所措,借着路灯,靳九洲能看到她颈项后白皙如凝的皮肤,隐约还有一些淡淡的红色。
他的目光像是收敛了残暴和锋利獠牙的痞狼,此刻是温和不带攻击性的。
怎么说呢,仿佛悄悄把自己摇曳的狼尾给收起来了,易驯,浑身上下释放着令人沦陷的气息。
但这些气息被主人设定了权限。
只孟周一人可感可应。
今天中午和梁言老高吃午饭时,老高随口提了嘴话,孟周当时还不信,现在是信了七八分。
他说:“男人最懂男人,靳总看你的眼神算不上清白。”
而那个“你”自然是孟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