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往上,则是他挺拔的身躯以及坚毅的下颌。
他没有弯腰,更没有低头看我。
这个场景,前一世我经历过。当时我跪求他不成,头脑一热,冲向了石狮子,撞了上去。
我那时喊了一句什么?
「萧绒,你别后悔!」
事实上,萧绒从头到尾都没有后悔。
后悔的是我,七年间听闻他成亲,听闻他生子,听闻他升官……
而我,孤零零躺在床上,闻着大小便失禁后的臭气,忍受着褥疮溃烂的痛苦,郁郁而死。
萧绒不爱我,或者说,他更爱他自己更爱他的仕途。
这些道理,是我用七年痛苦时光才明白的。
现在,我松开了他的衣服,在肆意的大笑声中,站了起来。
「赵小姐,你不会打算磕死在这里吧?」
「磕死了他也不会娶你,谁会放着高门闺秀不娶,却娶一个商贾?」
「就是,也不是自己掂量一下几斤几两,天天缠着别人,自取其辱。」
是啊,自取其辱。
就如萧绒所说,我又固执又愚钝。
我抬眼看向萧绒,他也正朝我看来,目光相碰,我朝他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
「萧绒,」我微微倾身,与他道,「祝你能得偿所愿,真的幸福。」
他愣了愣,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
我不想思考他的反应,更不想留在这里,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拨开人群离开了那里。
人群中传来阵阵错愕声。
「怎么突然走了?赵小姐想通了吗?」
「她要能想得通,不再纠缠萧大人,我跪着吃墙皮。」
我没有顿足,在大家探究的视线里,回了自己的家。
2
十二年前,我路过一间破旧的院子时,遇见了一位瘦弱的男孩。
那年男孩只有六岁,他蜷缩在墙角,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男孩用黑漆漆的眼睛望着我,倔强的目光惹人怜惜,我央求父亲将他带回了家。
从那天开始,萧绒就住进了我家,和我成了一家人。
六年前,父亲出门收货钱,翻一座山时被山洪冲走,尸骨都没有找到,我娘因此一病不起 ,三个月后也跟着去了。
十三岁的我和十二岁的萧绒自此相依为命。
他很聪明,读书极好,先生常夸奖他,说他是文曲星转世。
萧绒也没有让我们失望,成了本朝年纪最小连中三元的状元郎。
他高中那天,我们抱头痛哭,庆祝终于熬出头了。
这六年,萧绒读书,我则全心经营父亲留下的酒庄。
我起早贪黑,不曾睡过一个完整的觉,手脚常年裂着口子,疼得钻心。
每每这个时候,萧绒都会紧紧抱着我,咬着牙道:
「不管用什么手段,我一定让你过人上人的日子。」
现在,我们终于熬出头了。
在邻居们恭贺声中,有人问萧绒:「你和赵东家今年是不是要成亲了?」
我脸发热,期待地等着萧绒回答。
他没有我预想的热情,而是淡漠地道:「才入官场,不着急。」
我以为,他真的只是如他的回答所说,出入官场疲于应付,暂时不能分心做别的事。
可是,我听到了首辅将他的女儿许配给了他,而萧绒也痛快应了。
男才女貌的婚事,一时成了京中美谈。
我不敢置信,如遭雷击。
那夜他没回来,只让人送了一封信,信中道:「让你过好日子和娶你,已经相悖。姐姐,我好累,希望你体谅。」
我不服气,更不死心。
当天便去衙门找他,他不见我,我去他赁的宅子外等他,他为了避开我,连家都不回了。
一连三个月,我像是个孤魂野鬼,游荡在萧绒可能出现的每一个地方。
这样的我,成了全城的笑话。
他们编派了关于我的难听的故事。
但我不在乎,我只想得到一个答案。
那天,萧绒终于肯见我了,他撑着伞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以为这世上,你是最懂我的。」
「姐姐,仕途好难,我需要一个助力,才能帮我实现抱负。」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我呢?」
他垂着眼帘,立在细针似的雨幕里,声音远得像是隔着千重的山,
「我穷怕了,苦怕了,我想当人上人,我想将欺负我的人,踩在脚底。」他抬起眉眼,「姐姐,别拦着我。」
他转身,背影清冷孤绝。
我跌坐在地,几乎声嘶力竭。
我们从七岁开始,每天都在一起,从十三岁开始,我们相依为命,成为彼此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我从未想过我们会分开。
所以在他订婚那天,我撞死在他新府门外的石狮子上。
我撞了,他没后悔,而我却日夜活在痛苦和后悔中。
幸好,上天怜我,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一次,我决定成全他,让他去高飞,去做他的人上人。
几个月的魂不守舍,白天黑夜地蹲守他,我早已没了人样。
我烧了热水沐浴更衣,为了自己做了一顿饭,菜都是我自己喜欢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