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策顺势靠在我肩上,嘴唇贴着我耳畔,极轻地叫了一声:「清嘉。」
我的心忽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
没出息,姚清嘉你实在是太没出息了。
我一边在心里唾弃自己,一边把人扶回了房间。
转身要走,又被萧景策一把攥住手腕:「清嘉,你要去哪儿?」
「你我既然并无夫妻之情,理应保持距离,所以从今天起,我还是搬去隔壁小院睡吧。」
「并无夫妻之情——并无夫妻之情……」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萧景策的嗓音里忽然多了几分冷然,
「床笫之事已然进行了无数次,你我早有夫妻之实,又怎会没有夫妻之情?」
我耳朵发红,猛地转头,瞪他:「闭嘴!」
「一直以来,你都在骗我……姚清婉说你娶我是别有目的,我根本就不信,可她说的,竟然是真的。」
「我的确不够聪明,但也从未生出过害你之心。方才说的交易一事,你考虑一下吧。」
我越说越难受,指尖抚过揣在袖子里那只荷包,上面的针脚有些不平整,却是我认认真真绣出来的。
如同我不够玲珑细致,却珍而重之捧在他面前的心意。
「我承认,上门求娶你,的确不是因为冲喜之说,但也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景策轻声说着,那张清俊的脸在烛火下呈现出玉一样素白的颜色,
「只是如今大事未成,时间也未到,我还不能告诉你。但我对你说过的那些话,也不是虚情假意。」
「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想瞒着我,继续找借口骗我是吧?」
我冷笑一声,收回心神,转身往出走,萧景策似乎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可传入我耳中的,只有剧烈的咳嗽声。
这几日风凉,他身子一直不大好,还在喝药。
但又与我何干呢?
我强迫自己硬起心肠,走出了房门。
这一夜,我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阿凝服侍我梳洗梳头,铜镜里倒映出她欲言又止的神色。
「怎么了?」
「昨夜王爷咳了血,请了医官前来诊治,说是大悲间牵动了心神,故而引动旧疾。」
阿凝满脸担忧,「玄羽不知犯了何错,又被王爷重罚,如今满身是伤,也不能很好地照料……」
我的手在妆奁上顿了顿,垂眼冷笑:
「既然偌大的平阳王府都找不出第三个可用之人,不如你去照料吧?反正我健健康康,有手有脚,本也不需要人服侍。」
阿凝不敢再试探,小心翼翼地望着我:「王妃与王爷……吵架了吗?」
「不是吵架,是要和离。」
我和萧景策开始冷战。
但,只是我单方面的。
接连几日,用膳时他仍然与我同坐,我也懒得再装柔弱,端起青瓷碗,将大半碗鱼糜粥一饮而尽。
萧景策就坐在对面,我喝粥,他喝药。
白玉小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药,光是飘过来的气味,便透着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苦涩。
萧景策很不喜欢喝药,从前总是我哄着他,如今,这人捏着玉匙,无奈地抬眼看我:「苦。」
「苦吗?苦就对了。」
我不咸不淡地说,「人生更苦。」
自然,他最后还是将药喝了,只是喝完后就苍白着脸坐在那里,直直望着我,半晌没再说话。
我当着萧景策的面喝了两碗粥,吃了一笼蒸饺,然后起身离开。
才走到门口,身后忽然传来阿凝的惊呼:「王爷!」
我还是没忍住,回头望去。
萧景策已经紧闭双眼,伏在桌上,昏迷了过去。
唇边一缕刺目的猩红,缓缓流淌。
医官又一次急匆匆赶到,诊了脉,一脸凝重地宣布:
「王爷旧疾未愈,又中了毒,从前压制下去的毒性又反扑上来,恐怕……性命有危。」
那碗萧景策当着我的面喝下去的药里,被人下了毒。
医官施了针,开了药,又被阿凝带去检查煎药的罐子。
我站在床边,抿了抿唇,垂眼望向萧景策。
许是因为又病了的缘故,这几日他清减了不少,下颌线条愈发清晰凌厉,如今中了毒,一张脸苍白无血色,瞧上去十分楚楚可怜。
纵然他在成亲一事上隐瞒了我,却从未生出过害我之心。
何况……
我伸出手去,默默替他掖好被角。
昏迷中的萧景策忽然轻轻叫了一声:「……清嘉。」
我立刻收回手,慌不择路地奔到门口,忽然又反应过来。
不对啊,他还在昏迷,我跑什么。
这个时候,阿凝回来了。
她的身后,还跟着神色冷峻的玄羽。
行过礼之后,玄羽沉声道:「王妃,属下已经检查过,药渣之中的确有毒药残留。」
「……你怀疑是我干的?」
「属下绝无此意!」
玄羽立刻跪了下来,
「只是想请王妃这几日在屋中守着王爷,属下需要带人将全府排查一遍,避免再生事端,另外也是为王妃的安危着想。」
在自己家里也能中毒,还有之前姚清婉说过的,萧景策总是隔三岔五遭逢刺杀……
我叹了口气,还是说:「好吧,这几日我便睡在软榻上,守着王爷,你们不必担忧。」
玄羽抬起头,往我身后看了一眼:「……属下多谢王妃体恤。」
11
就这样,我又搬回了萧景策住的小院。
晚上我正在软榻前铺床,身后忽然传来他虚弱的声音:「夫人辛苦了。」
动作一顿,我转头望去:
「没什么,毕竟如今你我仍是夫妻,我想救我小娘出来还得靠你,一荣俱荣而已。」
他已经醒了,强撑着坐起来,苦笑道:「我已是不久于人世,你一定要同我这么生分吗?」
心头隐痛,我吸了吸鼻子,强行将眼泪忍回去:
「别说得这么可怜……你倒是说啊,你娶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若我说了,你肯原谅我吗?」
「你先说……」
话音未落,窗外忽然有动静,我警觉地回过头,正巧看到两名黑衣刺客提着剑,破窗而入。
他们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刺向萧景策。
「玄羽!」
我抓起茶杯猛地投掷过去,勉强挡下了这一剑,然后飞奔过去,徒手捏住他握剑那只手腕。
腕骨碎裂的清脆声响起,那人惨叫一声,手中的长剑掉落在地,另一人眼中却寒光一闪,举剑朝我刺来。
他刺过来的方向很是刁钻,我一时竟躲闪不及。
正要咬牙用肩膀挡住这一剑,身后却有只手伸过来,死死握住了剑刃,令它前进之势暂缓,终究没刺进去。
那只手却被切进两道伤口,深可见骨。
眼见一时不能得手,两个刺客果断弃了剑,跳窗逃走。
玄羽带人去追,我回头望去,萧景策仿佛察觉不到伤口痛感,目光一刻未曾偏移地落在我身上。
我眼睫颤了颤:「你没必要这样,他那剑即便刺进来,也并不伤及要害。」
「只是怕夫人受伤而已,若是夫人介怀,万万不必放在心上。」
他轻笑一声,身子晃了晃,许是牵动了什么地方,又开始止不住地咳嗽。
动作间,手上的伤口被撕扯得越发触目惊心。
「你别动了!」
我吓得连忙把人扶住,萧景策也十分自觉地顺势靠在我肩头,低低地说:
「此番事了,不知我还能活多久,有些事总要交代。」
「闭嘴。」
「你小娘的事,我已着人去办,很快便会有结果,但这并非交易。」
「萧景策你闭嘴!」
「清嘉,我在书房放了一封和离书,若我死后,你不必为我守丧……」
我终于忍无可忍,偏过头,揪住他衣领,恶狠狠地亲上去。
动作间太莽撞,牙齿磕破了萧景策嘴唇,很快尝到了一丝血腥味,他却恍若未觉,反倒十分热烈地回应我。
房间里烛光摇摇晃晃逶迤过来,很久我才结束这个吻,盯着他眼睛一字一句:
「你要是敢死,我就再嫁,把绣好的荷包送给别的男人,带着他去你坟前炫耀。」
「这么狠吗?」
「还有更狠的。」
我起身,去一旁的柜子里翻出金疮药,扯下一条干净的白布,帮他手上的伤口包扎上药。
应该是很疼的,但萧景策连一声闷哼都未发出,甚至有闲情探出受伤较轻的那只手,指尖在我手心轻轻勾了一下。
我瞪他:「萧景策!」
他举起手,无辜地望着我:「无意为之,夫人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