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起风,呼啸而过。
江倾倾的身影随风飘走,了无痕迹。
再往前走,地势越来越高,风也越来越大。江倾倾瑟缩在江墨渊怀里,有点想回去了。
“到了。”
“诶?”
江墨渊掀开大氅,低头一笑:“天上云间。”
江倾倾转过头,便见蓝湛湛的天,白云簇拥,随着风而动,而翻滚,随后消散在粼粼波光中。
这是沙漠里的一个湖,湖水清澈,湖面如明镜一般,将蓝天白云照了下来。再看远处,胡杨柳一棵棵伫立在湖边,顶着金黄的冠子,一阵风过,千万片黄金叶纷纷飞起,在半空中舞动,最后落入湖面上,犹如白云间散落的金光。
“好美!”江倾倾看痴了,不自觉赞叹道。
江墨渊拥着江倾倾下马,朝着湖边走去。
往下走的时候,她还看到一棵已经光秃秃的树。虽然树叶掉光了,但上面有很多红色的丝带,在风中舞动着,成为沙漠里一道绮丽的风景。
“传说百年前,北金一位公主和大荣一位戍边的将军相爱了,他们在云镜湖边上盖了一栋土屋,两个人在此生活了十年。后来北金和大荣打仗,二人肩负国仇家恨,只能被迫分开。离别的时候,北金公主把两段红绸绑在一起,然后挂到自己亲手栽的石榴树上,像神明祈愿。她说不期望来生,只期望能重生,她依旧是公主,他依旧是敌国将军,哪怕仍只有十年,她亦是她,他也亦是他,不是任何人。”江墨渊道。
来到树下,江倾倾看着这光秃秃的树,树很粗壮,像是真的有百年了,而且还真是石榴树。上面挂着很多绑一起的红绸,将整个石榴树都挂满了。
“真的有人信啊。”她道。
“嗯。”
江倾倾手拂过那一条条红绸,不由猜想,上一世的江墨渊是不是也在这里挂了一条,所以她重生了。不求来世的缘分,只求这一世再续。
江倾倾低头,见自己正好穿的是红色的外裳,于是扯下外裳上面两条红色的系带,而后绑到一起,挂到石榴树上。
“你与谁?”江墨渊眯眼问。
江倾倾笑,“自然是与你。”
“我?”他竟还有些不信。
江倾倾无奈,“还能有谁?”
“陆长安?”
“我与他只是好友。”
江墨渊一把将江倾倾抵到树干上,低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你……你爱我?”
江倾倾叹了口气,上一世她没对他说过,这一世也没有。
“我爱你,只爱你。”
江墨渊眼眸颤动,竟有些湿润,像是受过委屈,而后被大人原谅的孩子。他盯着她,嘴唇张合着想说什么。
许久才出声,但被江倾倾用手捂住了。
“别骗我。”
他摇头,但她依旧捂着紧紧的。
“江墨渊,即便你说了,我也不信。”
她怎么可能会信,上一世的他,抛下她,将自己的命送给了小金妃。
半生孤苦,她怨他恨他,最后怨和恨都淡了,爱也淡了。可重生而来,她又爱上他,但这一次,她不想那么蠢,抱着与子偕老的愿景,等着被他抛弃。
所以爱就爱了,但她不会再有任何念头。
“上一世,我爱你。”
“这一世,我还是爱你。”
“但江墨渊,就这样吧,别给我承诺。”
他给不起,江倾倾长叹了口气。
他眼中原是火星四溅,听完她的话,急于反驳,但渐渐地,想到很多,那火星渐渐就黯淡了,最后熄灭,归于落寞。
回城的路有些漫长,等回到雁归城的驿馆,日头已经偏西了。这边黑的晚,即便是偏西了,也要好久天才会暗下来。
他们下了马,江远许是听到了马蹄声,急匆匆出来。
“主子,宫里来旨了。”
江墨渊带着江倾倾下马,进了内院,来宣旨的竟是皇上身边的李公公。劳动他不远万里,日夜兼程月余来宣旨,这旨意的分量可不轻。
“公公受累了!”江墨渊上前道。
李公公年过六十,满头华发,看到江墨渊,脸上露出慈爱之色。
“七爷,您受苦了。”
陆府被抄家后,上官胥收养了江墨渊,时常带他进宫。江墨渊得太后宠爱,时常进宫,皇上有时候也会叫他过去问问功课。
李公公得上官胥托付,在宫里对他照顾有加。
李公公说完,看到江墨渊身边的江倾倾,打量了几眼,但并没有问什么,而是将一幅画像给了江墨渊。
“这是?”
“宣旨之前,请七爷先看一眼这画像。”
江墨渊不明所以,打开那画像,却是一下愣住。画中是一女子的画像,年方二八的姑娘,长得娇俏可人,但……但和金悠很像。
若江倾倾只是眼睛有三两分像金悠,那画中女子无论从五官还是神态都有七八分了。
江墨渊下意识看了一眼江倾倾,而后皱眉问李公公,“这什么意思?”
李公公叹了口气,而后拿出圣旨,“江墨渊,接旨。”
这道圣旨是赐婚的,画中女子乃是平西大将军之女苏如烟,也是金悠的表妹,皇上将这位苏姑娘指配给江墨渊,待他一回京便立即成婚。
李公公宣完旨,道:“陆主帅,接旨吧。”
江墨渊扔掉那画像,咬牙道:“我的婚事不劳皇上费心。”
李公公皱眉,“七爷别说气话了,难不成您想抗旨?”
“呵,那就让他赐我死罪。”
“七爷!”李公公急得跺脚,“您身上背负的只有您自己的命么,为何是苏姑娘,您就不想想?”
江墨渊看着那画像,慢慢瞪大眼睛。
“小金妃为皇上添了龙嗣,偏有人乱嚼舌根,提您和小金妃如何如何,皇上也不是不信您和小金妃,只是您一直未娶亲,他关心您的亲事而已。”
李公公话已经说得不能再明了了,江墨渊抗旨,不止自己没命,小金妃也会没命。而为何是苏如烟,皇上看似弥补,实则是侮辱,并借机敲打江墨渊。
他是皇上,江墨渊不管是什么身份都必须臣服于他,听令于他,不可有半点忤逆。
江墨渊握紧拳头,再看江倾倾,她长叹了口气,撇下他进屋了。
许久,他终是脊背一弯,接住了那圣旨。
“臣领旨。”
安顿好李公公,江墨渊来到江倾倾屋里。
她正逗行意玩,闻声抬头,看了江墨渊一眼,继而笑了笑。
“我知你身不由己。”
“……”
“也知你心里有我。”
“……”
“你想说的,我都清楚明白。”
“……”
“但你走的那条路太难了,我不想陪你走。”
江墨渊一肚子话,最终被江倾倾最后这一句无情的话给打乱了,再也开不了口。
第一百六十三章他快要哭了
凭江墨渊那脾气,江倾倾说完这句话,以为他要不是强硬的说上一句:你是我的人,我管你愿不愿意,反正是生是死,你都得跟着我。
再不济,他也会怒气冲冲离开,然后和她冷战。
江墨渊性格偏执,她就没奢望一次能说通他。但接下来他的反应,却是出乎江倾倾意料。
他不生气也不暴走,只是蹲到墙角,低着头不言不语。
有点可怜。
江倾倾冷下心肠,起身出去了。
来到院里,子衿和花烛两个小姑娘坐在台阶两侧,齐齐望着东边的小厨房。
江倾倾一出来先被烟气给呛了一口,但见小厨房里黑烟滚滚,夹杂着一股苦涩之气冲鼻而来。
“谁在小厨房?”江倾倾问。
子衿起身回答道:“夫人……咳咳,重明神医。”
江倾倾看向子衿,子衿吐了吐舌头。
“神医让奴婢喊他夫人的,还说奴婢如果不听话,就把奴婢发卖了。”
江倾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他还挺有夫人的架势。当外室的时候,整日哭啼啼的,茶里茶气。当正室夫人,她气势拿捏到位,还贤惠的下厨房。
这样的人才,不去唱戏,还挺可惜。
这时乞丐从外面回来了,捂着肚子,灰头土脸的。
“你,被人打了?”
乞丐长叹了口气,“一群臭乞丐大打的。”
你不也是臭乞丐,江倾倾在心里吐槽了一句,继而问道:“人家为什么打你?”
“嫌我占他们地盘了。”
“你出去讨饭了?”
乞丐扯扯自己破烂的衣服,“我是乞丐,讨饭才是正业。”
江倾倾轻哼,“活该。”
乞丐叹了口气,“我乞丐凭一个破碗,闯南走北,在这雁归城却是栽了。没办法,街上乞丐太多了,上至七老八十,下至刚会走路,我都没好意思拿出我这破碗。”
江倾倾点头,“连年征战,最苦的就是百姓。”
“尤其是这边城百姓,哪家人口都不齐全,要不是上了战场,要不是被北金人杀了,要不是饿死。”乞丐摇头道。
“那他们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子衿不解的问。
乞丐捋捋胡子,“这边的人很多是犯了罪被发配过来的,一辈子只能在这里。还有一些世代生活在此的,他们要想离开,必须拿到官府的批文,这样才能通过云嘉关往南走。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进来容易,出去难。”
子衿皱眉,“同样都是大荣的子民,这样好不公平。”
“同样都是人,有的人生来富贵,有的人生来是乞丐,哪有什么公不公平的。”乞丐道。
这时小厨房的门被踢开,重明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了,脸和衣服都熏黑了,而她手里端着一碗什么汤,黑乎乎的。
“该用晚饭了吧?”他问。
他话音刚落,驿馆的厨娘提着一个大食盒进来了。
晚饭摆上桌,重明把他那碗汤也摆到桌上了。
乞丐瞅了一眼,道:“反正我不喝。”
重明冷睨了他一眼,“想喝也没你的份儿。”
“那你这是?”
“这是我为夫君熬的乌鸡汤,熬了整整三个时辰。”重明说着叹了口气,“这二年,我不在夫君身边,他受苦了,我得好好给他补补。”
重明整日疯言疯语的,大家都已经习惯了。
提到江墨渊,乞丐已经喊他好几声了,他也不从西屋出来。
“贱人,还不快去喊夫君用饭。”重明喝了江倾倾一句。
江倾倾眯眼,“你再喊我贱人,我就让江墨渊把你休了。”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