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夫人的无妄之灾更仅是因这皇帝出巡游玩,偶然一见,惊为天人。
皇帝念念不忘臣妻。户部侍郎揣测上意,终于进献这恶毒的阴招。
又有人背黑锅,又能顺理成章将傅谢氏纳入后宫,一石二鸟。
得知此事后,我做了个写着狗皇帝名讳的稻草人放在房中,日日捶打他,诅咒他。
傅大人是谢今宴亲自搀扶进府的。
我等在门前,远远看到马车驶近,猛地回身,同旁人急忙道:「开门,备酒,将艾草给我!」
马车停稳,只见谢今宴从马车中钻出,面色沉重地看了我一眼,一跃而下。
我不明所以,傅大人出狱的大好日子,沉着脸作甚。
待这帘子掀开,他伸手小心翼翼扶出一人,我才知晓他为何这般。
我犹记得当年初次见到傅大人是何等惊艳。
青丝如墨,姿容绝滟,一袭月牙白锦袍,刹那间就吸住了众人的目光。
那时的我年纪尚小,呆呆地躲在夫人身后,以为见到了天人。
「听说我们家来了头小黄牛,日日只会埋头干活。」
傅大人俯身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眸光温柔。
可眼下之人,哪里还有半分当年的模样。
那好看的眼眸深深凹陷,竟是没了眼珠。
曾高高绾着的如墨长发,如今已是全白。
我惊得捂住了嘴,眼眶发热。
世道待他不公!
皇帝老儿该死,户部尚书该死,他们都该被千刀万剐。
这么好的人竟被他们折磨至此。
我不敢多言,赶忙拿起艾草沾了水给傅大人去去晦气。
又同谢今宴一左一右扶着他跨过火盆。
本想问问傅大人想吃点什么,吩咐人给他做。
哪知谢今宴一个眼神扫过来,微微摇了摇头。
送傅大人回房歇下后,他拉着我走到花园中,良久才艰难开口:「姐夫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
我不敢深想,傅大人遭受了什么折磨才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21
谢今宴如今比我还忙,住同一府中,整日进进出出愣是没见过一面。
我找了个细心又讨喜的小厮照顾傅大人,又请来郎中为他调理身体。
郎中看后直摇头,说他亏空太厉害,多活一年赚一年,然后开了些补药。
又到一年春。
宁王向世人发布《讨昏君赵如檄》,字字如刀,气势如虹。
檄文揭露了赵如登基以来所犯下的数十条罪行。
又指出他残害先皇,篡改圣旨,皇位得来不正。
如今华京城内连街边踢石子玩的孩童都能吟唱几句骂赵如的段子。
谢今宴出征之前我去送了他。
他立于高马之上,依旧是那一身银色铠甲,火红披风在风中沙沙作响。
我仰头问他:「你打算如何救夫人?」
他挑眉轻笑,「掀了这天下?」
我点点头,那便掀了这天下。
他走后,宁王又一次宣我入宫。
不为别的,想让我作表率捐献粮草和身家。
我听完后不作迟疑,双手抱拳作揖,「能为殿下分忧是民女之幸。」
出征打战,朝廷强压富商捐粮捐银是常有之事,无非是我主动献上还是被迫搜刮家财的区别。
既然无论怎么样我都得交出家财,那还不如主动些,卖他个面子。
何况为着夫人和谢今宴,我心甘情愿。
出宫后我立即找来小耗子和楚大壮,让他们去南边调配米粮。他二人一路跟我到今天,早已是我的左膀右臂。
楚大壮惊讶道:「老……大,要……那么多米作甚?」
我没好气道:「喂猪行不行!」
……
永元四十年,宁洲都城破,将领谢今宴直取赵如的首级祭奠英魂。
永元改年号为建元。
三月春风和煦。
再与夫人相见,恍如隔世。
她一身白裙,遥遥向我走来。
我看不真切,眼前越来越模糊,一切好像发生在梦中。
直到,「桃桃,这些年,苦了你了。」
我奔过去跪在夫人跟前,抱着她大腿痛哭出声。
好似将这些年受过的委屈一并哭诉给夫人听。
夫人蹲下,将我揽进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
「夫人,你不知我有多想你。」
我哭得止不住抽噎,好半天才说完整这句话。
夫人一开口,也是泣不成声。
我才发现,她哭得比我还厉害,我用手笨拙地给她擦拭泪水。
她的眼尾多了几道纹,拉着她的手时我才发现她手腕内侧有一道道伤痕。
我心中大恸。
我天上地下最好的夫人,她差点没熬过这道坎。
幸好,幸好,我们都活着,都活着等到了对方。
我们就这样抱着哭了许久,直到某个讨厌鬼一把将我拉起来。
「我姐要去看姐夫了,你别耽误她。」
我这才想起来,夫人和傅大人也十几年未见。
我赶忙扶夫人起身,抹了抹眼泪,咧开嘴,「夫人,我带你去见傅大人。」
还没转身,谢今宴就拉了一个小厮过来,「姐,他带你去。」
然后大力一拉,把我拉到了他的房内。
22
我以为他有什么关于粮草的大事要商议,结果一进到房中,他就直挺挺倒在了床榻上。
整个人像是晕了过去。
霎时我不知该上前还是出门去寻郎中。
明明刚刚他拽着我的手还孔武有力,怎么一下就不行了。
见我站在房中许久没有吱声,他闷哼一声,翻身向床榻内,虚弱地咳起来。
我上前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背,「你怎么了?旧伤复发?」
「旧伤新伤一起,我快疼死了,也没人关心我。」
他依旧背对着我,脸埋在被子中,声音闷闷的怪委屈。
我瘫着脸,「好好说话。」
「有伤治伤,有病医病。」
语罢,我转身想去给他请个郎中,出征打战怎么可能不受伤。
可走了几步没走动,不知何时他转身斜倚在床上,伸着手正拽着我衣袖。
「江桃桃,我们说说话吧。」
我走至房中的凳子上坐下,又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茶。
「你说,我听着。」
他看了看我们之间的距离,似有不满,拍了拍床榻边,「你过来坐这边,我现在很虚,没力气大声说话。」
我犹疑一瞬,磨磨蹭蹭把凳子朝床挪近了些。
「说吧。」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我们是不是该完婚了。」
我呛得一口茶水全喷他脸上,「你说的什么玩意儿?!」
他面色不改,用手擦了擦,只是眼神游移到了别处。
「宁王已登基,没几日就要论功行赏,到时会给我们赐婚。」
我沉思片刻,「那是该选个好日子。」
我话音刚落,谢今宴就一把拽住我的手,语气中尽是压抑不住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