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是在母亲病重逝世,一次是在得知父亲为保护先帝而意外丧命。
最后一次,是在棠妙心下葬的那天。
而此时此刻,一滴清澈的眼泪从陆景骁的眼角缓缓滑落。
砸在地上,很快消失不见。
见状,棠妙心心头一震。
而陆景骁很快别开头抬手抹去泪痕,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他的声音仍微哑着:“所以,你不会回来了,是吗?”
棠妙心回过神,没有犹豫:“是。”
陆景骁重新看向她,只见她神情认真。
她没骗他。
他心底倏地就浮现出一个念头:如果今日让她离开,那么他将再也见不到她。
想到这儿,陆景骁眸色陡然冷沉。
“我不同意。”
棠妙心眉心微蹙:“什么?”
陆景骁喉咙动了动,沉声:“我不会让你离开的,心儿,我好不容易才找回你。”
他肃冷的语气让这句话听起来根本不像是一句情话,反而像是威胁。
棠妙心没想到陆景骁会这样说。
但冷静下来想想,这的确会是他说出的话。
毕竟,只有他想不想要,他从不在意别人想不想给。
深吸了口气后,棠妙心倏地抬步走向了陆景骁。
陆景骁茫然地看着她,原本已经几乎停止的心跳突然剧烈地跳起来。
但,也只是须臾。
棠妙心在他面前站定,而后很自然地拿过了他手里的剑,语气也忽然变得温柔:“我觉得阿慎方才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很对的。”
陆景骁下意识问:“什么?”
她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时,冰冷的利刃也刺进了他的心口。
“那时应该杀了你的。”
第三十五章
时间的流失突然变得很奇怪。
陆景骁怔楞地看着面前的棠妙心,却看见了六岁那年在梅园遇见的那张稚嫩面孔。
她扬着灿烂的笑容,眼神却避开自己,声音清脆:“我啊……我是将军府的长女,我叫江染眠。”
如果当时她说的是:“我啊……我是北昭的公主,我叫棠妙心。”
就好了。
心口被刺穿的剧痛蔓延过陆景骁的四肢百骸,彻底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力气。
他身形一晃,再也支撑不住,重重地跪倒在地。
然而即便如此,陆景骁还是咬着牙,缓缓地抬起了头望向棠妙心。
他薄唇微启,问她——
“你……还疼吗?”
陆景骁暗哑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悄然落下。
棠妙心呼吸一滞,心底猛地震颤。
她的思绪在刹那间被扯回了四年前。
那时,她因替陆景骁喝下毒酒,常常夜里余毒发作,浑身疼痛难忍,忍不住低呼出声。
而陆景骁从未陪过她一次。
纵然翌日见她脸色苍白,他也没有关心过问一句,更不曾问过她:
“还疼吗?”
而那次前往灵觉寺的路上遇袭,陆景骁为了保护江染眠而没有救她,他也从未问过她一句:“还疼吗?”
炙热的感情从来不是一天就冷却的。
不知怔了多久,棠妙心才缓缓地松开了握着剑柄的手。
而陆景骁早已陷入昏迷,终究没能等到回应。
她深吸了口气,转身向殿外走去,而后一把打开了殿门。
见门开,始终候在门外的裴深上前:“长公主……”
话音戛然而止。
裴深瞳孔骤然缩紧,朝着倒在血泊之中的陆景骁便冲了过去:“王爷!”
棠妙心站在门边,神色平静地回眸看向他:“我有分寸,没伤到他心脉,去叫太医吧。”
闻言,裴深满脸愕然,有很多话想问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当务之急还是先给陆景骁疗伤。
他朝棠妙心颔了下首,带着人扶着陆景骁离开了议事殿。
而陆景骁本来率领的那些士兵,此刻早已不见。
棠明慎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起身走近棠妙心。
“阿姐,为何你要刺伤陆景骁,就不怕他的手下……”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不会。”
棠妙心不自觉地攥了攥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空虚感,但很快就被她压下:“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要逼宫,之所以带那么多人,不过是为了吓唬我。”
棠明慎拧起眉:“可若不是阿姐赶来,他真的会杀了我!”
但棠妙心还是摇头:“也不会,他在等你主动说出我的下落。从他走进殿内的那一刻,裴深就让龙武军离开了。”
“至于我刺伤他……”她语气稍顿,眸底划过抹不明的情绪,“他未穿甲胄,却带着把剑,就是等着我杀他。”
棠明慎一怔:“什么?”
棠妙心舒出沉重的一口气:“他觉得自己欠我的太多,还不清,所以想用命来抵。”
但其实陆景骁决定用命来抵还所有错误的时候,并不是从一开始就作下的决定。
他仍抱着侥幸,希望还有一丝希冀——棠妙心对他还有余情。
然而听到她冷漠的话语,他便知道,她不会轻易原谅他。
所以陆景骁才想用命来抵偿。
所以才会有那句……还疼吗?
想起陆景骁昏迷前那苍白的眼神,棠妙心心底苦涩蔓延似海。
扯回思绪,她转身看向棠明慎:“陆景骁醒来之后定然还会找我,所以我现在便要离开了。”
棠明慎欲言又止,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嘴边的话咽下,只说:“阿姐,万事小心。”
棠妙心点点头,抬步欲走,却又停下。
静了几秒,只听她嗓音微涩:“阿慎。”
“不要杀他。”
第三十六章
棠明慎凝望着棠妙心逐渐消失在雪夜中的背影,耳边再次回响起她方才说的话。
“不要杀陆景骁,阿慎,你和北昭都需要他。”
“这与你是不是一国之君无关。摄政王之位不可世袭,但陆家几乎世代都是摄政王,被君王所重用,所以他很重要。”
“阿姐总不会害了你,阿慎。”
许久,棠明慎才收回目光。
他看向身边的福泰:“摄政王伤势如何?”
“长公主的确没有伤及摄政王的心脉,太医说只要好好休养,并无大碍。”福泰颔首回道。
提及此事,棠明慎眉心微蹙:“阿姐是如何那么确定自己没伤到他心脉的?朕看她刺的那一下分明随意。”
闻言,福泰笑笑:“长公主习武时,皇上您还没出生,后来长公主不喜打杀便没再习过,皇上自然不知。”
棠明慎一怔,倏地问道:“那阿姐的武功该不会在朕之上吧?”
福泰笑而不语。
……
驾马离开京城的城门,棠妙心倏然拉紧了缰绳。
她回身望向皇宫的方向,那朱红的宫殿掩在漫天大雪中瞧得并不真切,十分朦胧。
但棠妙心还是凝望了很久。
假死的这一年中,她去了许多地方。
不敢留在京城,是怕陆景骁发现自己。
可在外漂流太久,到底还是想念故人旧城,棠妙心便赶在除岁之际返回京城。
花灯节那日,万人空巷,百姓都在街上游玩。
见梅园寥寥无人,她才悄然走进赏梅。
不料,竟还是撞见陆景骁。
被关在摄衡王府的半月,她只想离开,带着张“云昭”的面具肆意妄为。
但……陆景骁眼中的情意是真的,关怀是真的,宠溺也是真的。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她到底是谁,可她不承认,他便装作不知道,陪着她继续演下去。
而陆景骁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弥补成婚那三年对棠妙心的冷漠。
不是没心软过,在棠明慎的暗卫终于寻到时机来带她走时,她犹豫过。
可最后,她还是离开了。
无论为何纠结,结果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在听闻陆景骁率军逼宫时,她明知他不会真的伤害棠明慎,却仍赶赴。
只为,作一次正式的道别。
至于他与她之间是命还是缘?棠妙心已不想去细究。
只愿从此山高路远,与陆景骁再不相见。
而过往数年的爱恨纠葛……便随风而去,随雪而掩,随雨而流罢。
缓缓收回目光,棠妙心拢紧身上大氅,策马离去。
……
陆景骁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看着有些唬人。
太医给他包扎好伤口之后,裴深又在他榻前守了整整一夜。
天还未亮时,陆景骁缓缓睁开了眼。
他像是还沉在昨日那场荒唐的逼宫中,下意识便轻唤出一个名字。
“心儿。”
然而闻声凑近,而后露出松了口气的神情的那张脸,却不是他思念之人。
裴深看起来激动地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王爷,您醒了!”
陆景骁一口气噎在喉咙,差点就没缓过来。
静默了半晌,他才慢慢呼着气问:“长公主呢?”
裴深怔在原地,眼眸愣愣的:“属下、属下也不知道。”
陆景骁眸色一暗,重新阖上眼,吐出沉重的一口气。
见状,裴深立刻就起身要往外走:“王爷,我马上就去找长公主,您别急啊!千万别动气!更别把伤口给气开!”
要不是没力气,陆景骁现在就骂人了。
但裴深还没跑到殿门,一道声音就穿过外殿传了进来。
“别费力了,你们找不到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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