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上的水珠滴落下来,于是我的脸颊便显得越发滚烫。
或许是因为温度,或许是因为这么大了还发脾气。
即便迟钝如我,也感受到了这种诡异的气氛。
我张了张嘴,正抬了头要说话。
隔着一道玻璃的徐昼,便在这时忽然又上前了一步。
他一手支着竹伞,一手拉住了电话亭的把手,正要进来。
也不知是怎么想的,我慌忙拉住亭内的把手。
但徐昼毕竟力气大些,门便还是露出了一道缝隙。
「……」他的视线先是停在我拉着把手的手上,而后又定在我的脸上。
半晌,徐昼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在电话亭,为什么不打个电话回寺庙,这里我没你熟,你看现在多晚了。」
听到他这么说,我的脸便一下子红了起来,支支吾吾地说:「电话亭要卡。」
「我只有硬币。」
我松开拉着门的手,而后摊开,露出手掌心的硬币。
徐昼本神情淡淡,此刻听见我的话,却是不由弯了弯唇。
他也向着我摊开手掌。
我愣了愣,看看自己手心的硬币,又看看他,随后将这些硬币都放在了徐昼的手心上。
但就在我的手指刚刚触碰到他的手掌时,徐昼忽然便收起了手指。
这样一来……
硬币,包括我的手指,便全都在徐昼的手心里了。
我惊地抬眼看他,下意识地喊了声徐昼。
徐昼仍旧静静地撑着伞,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徐昼的手好冰。
不管是手指,还是手掌心。
我立时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
但徐昼已经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看着我,他慢慢开口说道:「今天是你的生日。」
「什么?」
「已经过了零点了。」
「明明——」
我看了一眼外边。
雨仍旧在下,天色深沉。
「三月六日惊蛰,是你的生日。」
伴着雨声,徐昼的声音宛若叹息:
「生日快乐,囡囡。」
在这一刻,我突然觉得徐昼的手掌好热。
几乎滚烫。
我缩了缩手指,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徐昼手腕那冰凉的玄阴四象,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明明是冰凉的……
我的心,却跳动得从未有过的快。
耳边,雨声依旧。
握着我手的徐昼,突然稍一用力,我整个人便往前跌了几步,几乎要扑倒在他的怀里。
徐昼的怀中,是淡淡的线香味。
还有……
若有似无的清澈的雨水和樱花的味道。
竹伞的伞面,向着我的方向侧了侧。
我低着头,茫然而不知所措。
「把硬币给我的话,就帮你实现生日愿望。」
看不清神色的徐昼,声音轻轻地响起。
我动了动手指。
他仍旧握得很紧。
「乖囡,想一想生日愿望。」
雨水啊雨水,在视线中坠落。
我望见一地散落的红樱。
如果没有下雨,樱花尚在枝头。
但,没有如果。
「我想留在这里……一段时间。」
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而徐昼,只是在沉默片刻后,缓缓松开了本握住我的手指。
我没有抬头,我没有看徐昼。
而徐昼呢?
他有没有看我?
「……好。」
最后,他的应答,融于雨声。
22
三年时间,从 H 国到 R 国,徐昼没有再来看过我,而我除了比赛,也基本没有回过国。
我与他的联系,似乎便只剩下聊天页面中,每日徐昼发来的天气。
晴天、雨天、雪天……
那一晚我的生日愿望,他的确实现了。
但我和徐昼,三年间,就像是看不见的结一样,谁也没有去解开,便也不会相见。
第二年的时候,宋启元也决定出国,和我一起进行训练。
对于围棋,各国的训练手法都并不一样。
比如 R 国注重守拙,是很适合我的补牢之法,但对宋启元而言就作用不大。
于是宋启元便也就提前回了国。
而在我过完十九岁的生日时,我击败了春兰杯的第一、二轮比赛的对手,成功晋级八强战——
春兰杯的八强战会在今年十一月举行。
由此,九月份的时候,我决定结束国外的训练,回到国内。
回国的事情我是在坐上飞机之前同徐昼和老师说了声。
等到下飞机的时候,我有些吃力地拎着行李箱,一抬头,便瞧见熟悉的人影。
「你应该提前说的。」
说话的人向我走过来,他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
我愣了愣,笑了下:「我可以自己回去的。」
宋启元已弯下腰,接过我手中的箱子。
只是半年多没有见他,宋启元却仍变化很多。
学围棋的人常年待在室内,很少阳光照射,便也有些缺乏运动。
但宋启元虽皮肤白皙,但身形却很是高大。
而他那小时候便格外俊挺的五官,现如今显得更为轮廓鲜明,这便会使得宋启元看人时,给人一种极为深邃专注的感觉。
只是宋启元常常不苟言笑。
「正好顺路。」
他拉着箱子,转头看我,「走吧,车停在外面。」
这么近的距离,我这时才发现他的额间有细细的汗珠。
现在虽已过了酷暑,但天气依旧炎热,宋启元却是穿了件西装。
「你刚在附近比赛?」看着他穿的西装,我下意识问道。
宋启元走在前面,嗯了一声:「友谊赛。」
我低头看了眼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
下午三点……即便是友谊赛,比赛进程应该也没结束吧?
「结束了么?」
「……」宋启元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反问道,「这次打算在国内待多久?」
我想了想,说:「暂时不会出去了。」
两人穿过人群,谁也没说话。
等到上车的时候,宋启元将行李箱放好,又缓缓说道:「你上次匆匆回来比赛,又去了 R 国。」
宋启元说的上次比赛,便是三月份春兰杯比赛的时间。
「和丰臣前辈约好了。」我回忆了一下,有些无奈地笑着说,「他是个很严格的老师。」
这三年里,我在 H 国和丰臣莲九段相识,后来受他之邀,我又前往 R 国进行学习。
不得不说,丰臣莲九段看上去文文弱弱,棋风却很是凌厉,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教会了我许多。
宋启元正要说什么的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忽然便响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徐昼」两个字。
我犹豫片刻,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我还没说完,手机那边徐昼便开了口:
「我让司机去接你,你人呢。」
除了徐昼的声音,我似乎还听见了隐隐的音乐声和说话声。
我愣了一下,看了眼坐在前面开车的宋启元。
宋启元却也在这时抬起头,正好与后视镜中的我对视。
「宋启元来接我了,我先回一趟棋院。」
我缓缓解释道。
手机那头徐昼沉默了一会,而后重复了一遍:「宋启元?」
「嗯。」
「那你等会直接回……」
徐昼的话没说完,那头的声音突然喧闹起来。
本来还是若有似无的说话声,此刻便很清晰地在手机里响起。
「看来是我们的天才棋手回来了,徐小少爷,让她来一趟呗?」
「就是啊,我还没近距离见过这么有名的人呢,阿昼,你把她喊过来呗。」
看样子是有一堆人围在徐昼的身边。
他们也不知道是在哪里。
我微微地皱了皱眉,忽然又听见一道女声:
「阿昼,总听清见说起小春,她这么久没回来,一个人回家多无聊啊,把她喊过来一起玩吧。」
是陶珠璎。
就像是三年前,看见朋友圈的照片,我一眼便知道是她一样。
当听到这个声音,听到如此亲昵的「阿昼」和「清见」,我脑海中能想到的人,也就只有陶小姐。
耳边,徐昼似乎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而后他淡淡说道:
「也都是徐家认识的人,你来一趟见见也好。」
「我……」我皱着眉,犹豫,想要拒绝。
但刚才的那声「阿昼」和「小春」,又忽然响起似的。
于是,我突然很想去见一见她。
见一见……
这位陶小姐。
「是徐昼吗?」
见我挂了电话,前面的宋启元问道。
我点头:「等会司机去棋院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