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客突然想起武后对她说的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没有人能够瞒得过朕。
“贤之，这几年你有没有招揽过一些……你懂得。”
“你的意思是让我监视武后派去监视你的人？”
赵客点点头，像武后这般疑心深重的人，是绝不可能只有一个“特务机构”的，她要的是这些机构互相监督，从而降低暗探反水的风险。
“这件事只有你能帮我，”赵客抿了口茶，“我站在恩师这边就相当于站在李唐宗室这边，所以我不能出半点岔子。”
“这倒也是，不过我这些年在洛阳埋了不少暗桩，可以满足你的需求。”
“行啊你，”赵客捏住郑贤之的脸蛋，“年纪轻轻就这么厉害。”
第二十三章
通玄监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离西市较近，不过地方倒是很大。
通玄监被伪装成一个染坊，平日里没什么人进来，即便有人进来，也到不了核心。
武后有令，统领不得让旁人看见真容，所以赵客只能戴着面具示人。
“见过统领。”
赵客回头一看，几十号人齐齐跪着，他们充满希望地看着赵客，仿佛赵客就是他们的光一般。
“诸位不必多礼。”赵客抬了抬手。
“统领，请容下官为您介绍一下通玄监，”站在最前面的男人微躬着身子，“通玄监共设五匦，每匦有下线五百余人，下官便是一匦主事方毅。”
紧接着又有四个人站了出来。
“二匦主事齐汜。”
“三匦主事叶秦。”
“四匦主事周河。”
“五匦主事苏问。”
赵客看着这一个个精神抖擞的主事，不由有些惋惜，能成为武后耳眼的人，想必都身负绝学，屈居在通玄监里，可惜了。
“都是我大唐的人才，”赵客夸赞道，“吴主事，带我进去看看吧。”
通玄监地上两层地下一层，面积大到让赵客连连惊叹，但为了不暴露自己头发长见识短的模样，赵客用点头摆手来抒发自己的感情。
“统领，地下一层便是通玄监的消息室，每日会有成千上万的密报从大唐各处送来。”吴毅走到一处铜箱旁，“这是皇室专用的铜箱，也是装密报最少的。”
赵客走到铜箱前，拍了拍，“这箱子挺能装，恐怕腥风血雨它都能给装进去。”
吴毅笑了笑，“统领所言极是，一旦这个铜箱进了密报，那就意味着将有——”
“尔等只是太后的耳眼，只管做事便好。”赵客冷冷道。
“喏。”
赵客了解完通玄监后便回了赵府，为了不让身份暴露，赵客不能久留通玄监，这正如了赵客的愿。
“明镜，狄刺史的信。”郑贤之坐到赵客对面，托着脸望着她。
“恩师说伴君如伴虎，让我一切小心。”赵客将纸揉成一团，滚到郑贤之手边。
“狄刺史说得在理，武后阴晴不定，说杀人就杀人，确实要小心行事，尤其是你，身份特殊，更不能引起她的怀疑，否则你之前铺垫的一切都将白费。”
赵客定神瞅了瞅郑贤之，“你突然变得老谋深算我有点不习惯。”
郑贤之朗声一笑，“总会习惯的。”
“也是，”赵客揉了揉肩膀，“我已经慢慢在习惯了。”
“明镜，”徐柏端着一碗面放下，“等过两日寒窗阁会过来一批人，我的意思是让他们直接以赵府家仆的身份住进赵府，你看如何？”
赵客拉过碗吃了两口，“这个好，既可以掩人耳目，又可以解决赵府现下最棘手的问题，两全其美。”
一碗面下肚后，赵客立刻回屋取出纸笔，写下招收家仆的告示。
既然做戏，就要做全乎点，赵客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所以她一步都不能错。
“秦伯最近来信，说他想回来。”徐柏拿起告示，仔细地端详着。
赵客手一顿，“为何？”
“他说自己在断回山整日无所事事，不如回来帮你打理赵府。”
赵客点点头，笑道：“也好，有他在我们可以安心在外边做事。”
“你做事的那个地方，人都怎么样？”
赵客搁下笔，“个个都是能人异士，窝在通玄监委屈他们了，”赵客叹了口气，接着话题一转，“怎么不见师延？”
“他拿着你的血汗钱买了几个铺面，说是要开酒楼。”
赵客粲然一笑，“这是他从小就想做的，他阿爷一直不同意，如今到了神都，没人管得了他，随他去吧。”
神都近来热得厉害，赵客这才意识到已经七月份了，这些天她仔细梳理了一下武后执政期间的大事件，既然被推到了这个位置上，她自然要避重就轻，最好是让两方都满意。
说句实话，她并不想做优秀的“耳眼”，当个混子便好。
而现下最大的事便是明年的“越王李贞之乱”，同时她也亟须给武后一颗“安心丸”。
越王李贞无才，收拾他既是替李显扫清障碍，又是顺应历史，两全其美也。
这时，屋外的花突然动了一下。
今日无风。
赵客立刻起身追过去，来者身法诡谲，轻功甚好。
赵客掠过前厅，发现那人背着她停了下来。
“娘子何故偷窥我？”赵客背着手，精巧的飞刀滑到了她的手心。
“赵娘子好生厉害，”女子转过头，笑盈盈地看着赵客，“怪不得阁主对你赞叹连连。”
阁主？赵客眉毛一挑，收回了飞刀。
“原来是寒窗阁的人，失礼了。”赵客颔首道。
“妹妹不必如此，失礼的人是我。”女子取下面纱，温柔地笑笑。
女子肤如凝脂，唇红齿白，妥妥的大美人，赵客从未见过如此美又亲和的人儿，不由笑了起来。
“妹妹在笑什么？”
还未等赵客答话，徐柏却抢先一步，“她笑是因为你太美了。”
赵客一把推开徐柏，“柏兄一边去，我来与姐姐讲话。”
“赵明镜，你——”
“柏兄，”赵客斜了徐柏一眼，“男女授受不亲，你离姐姐远点。”
徐柏顿时跳脚，“那你与郑贤之算怎么回事？左抱一下右抱一下的，不将旁人放在眼里，而我只不过是说句话而已。”
赵客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柏兄，我是老大！”
话落，赵客便拉着女子跑回自己的小院。
“小可赵客，敢问姐姐芳名？”赵客笑嘻嘻地看着女子，心想天下怎会有如此好看的人儿。
“我姓贺名青青，比你大个七八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姐姐的名字真好听。”
贺青青莞尔一笑，“你的也好听。”
一整个下午，赵客一直与贺青青坐在一起聊些家常，甚至有些废寝忘食，直到许敬忠的到来，这些惬意便瞬间戛然而止。
赵客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的全身而退早晚会引起许敬忠的怀疑，她倒是很好奇，他这个舅父会如何对待她。
赵客与许敬忠一前一后在石子路上走着，二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意思，他们一个愁容满面，另一个还是愁容满面。
若换做从前，许敬忠定会先教训赵客一番，可是如今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舅舅以后还是离我远些吧，免得连累了你。”赵客忍不住先开口。
“你阿爷阿兄都逃了，神都就剩你一人，你是我唯一的外甥女，我不能不管你。”
“眼下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会连累舅舅的。”
“我是你舅舅，现下你父兄都不在身边，你只能听我的，”许敬宗攥住赵客的手腕，“快去收拾东西，搬到舅舅那儿去。”
赵客笑了笑，猛地挣开许敬宗，“我说过，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我，我不能连累舅舅。”
“你！”许敬宗扬起手，试图用以前的方法逼迫赵客服软，可赵客目光坚定，连躲都不想躲，这摆明了是想跟他抗争到底。
“舅舅，回去吧，我既能从例竟门活着出来，自然知道如何明哲保身。倒是舅舅您，日后莫要再冲动，时局已变，您不要随便站队。”
“我们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懂什么？”许敬宗双手握住赵客的肩膀，尽可能地变得柔和，“孩子，不去舅舅那处也行，我想了想，还是将你送出神都的好。”
赵客摇摇头，“舅舅，我已入局，没回头的机会了。”
许敬宗一怔，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外甥女同自己的妹妹一样，成为了那个女人的棋子。
“明镜，你怎能？”
“舅舅，我不能辜负恩师对我的重托。”
赵客相信许敬宗定能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明镜，”许敬宗跺了跺脚，“你不该掺和到这里面的。”
“舅舅放心，明镜自小谨慎，定能保全自个儿。”赵客挽住许敬宗的胳膊，像小时候那样，没心没肺地笑着。
“舅舅很怕你步了你阿娘的后尘。”
赵客手一紧，“不会的，我至少不会被任何一方蒙骗，李家和武家，我都不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