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被他这么一喊,顿时回过神来似的,回头看了我一眼后,咬了咬牙,立即跟了上去。
女警气得直攥拳头:「这家人才该死!」
「我要是林写忆,化成鬼也得把他们拽下地狱!」
「姐姐,鬼没那么大能力的……」
我飘过来,安抚性地摸了摸她的肩膀:「谢谢你啊,陌生人。」
「林写忆说,谢谢你。」
邢煜骤然开口,红着眼眶,盯着女警。
女警愣了,突然别过脸去又开始掉泪。
「你不配代表她。」
「你们没一个好人。」
16.
我的尸体到底还是留在了医院的停尸房。
没人认领。
邢煜不顾女警的愤怒,冷着脸跟小左出了医院。
回到车上,脸色铁青,扶着方向盘的手背上暴起青筋。
我在车后座飘着,不死心地开口:
「邢煜,过了头七,我真可能就消失了,你就帮我跟阿奶收个尸吧。」
「闭嘴!」
邢煜突然怒吼出声,吓得我和小左都是一哆嗦。
小左试探性地问道:「邢、邢总……」
邢煜冷冷地说了句「下去」,小左立马会意,打开车门就准备下去。
可临了,邢煜又补了一句:
「查一下王文翠葬在了哪里。」
「是。」
车门关上了。
邢煜发动车子,依旧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窗外的景色逐步倒退,这种安静有些压抑。
我想了想,默默前移,飘到了副驾驶上。
「邢煜,我……」
「闭嘴。」
邢煜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刀削斧凿地侧脸勾出冷硬。
「我一定留得住你。」
我无奈:「可是我死了啊,你不是见到我尸体了吗?」
邢煜突然提高了音量,脸色冷凝。
「你就在我面前,凭什么让我接受你死了!那不是你,我不可能给你收尸!」
我吓得又是一哆嗦:「你好凶啊,你的脾气怎么总这么差?」
我都死了还吼我?
邢煜咬了咬牙,腮帮微微鼓动,而后扔下了两个字:
「我改。」
我惊住了。
邢煜继续说着:「以后你不喜欢的,我都改,只要你留下。」
他的语气骤然松了下来,带着轻轻的祈求:
「林写忆你告诉我,怎么才能把你救回来?」
我微微皱了下眉,有些不理解。
救我做什么呢?
我是自杀啊。
自杀的意思是,对这个世界没有留恋了。
阿奶不在了,我活着又有什么用呢?
我没再开口,邢煜也没有,他只是开车回了家。
然后,疯狂地调动所有人脉,寻找能还魂或者是留魂的办法。
我以前是不信邪的。
但我现在是邪本邪,由不得我不信。
我飘在半空中,也十分好奇地等着,看看这世界上有没有什么歪门邪道,真能留我的魂。
而邢煜不愧是邢煜。
在金钱与权势的调动下,晚上八点多的时候,还真有人提出了个似乎有戏的办法。
「网剧里都说,燃生犀,可通鬼……」
生犀。
一两千金的生犀啊。
对邢煜来说,却是不在话下,他可真有钱。
高价收生犀的消息很快便散布出去,邢煜放下手机,仰头看着我。
虽然看不出明确的激动,但他的眼神很亮。
「很快就会有人送生犀来,林写忆,我留得住你,我一定能留得住你。」
我从空中飘下来,凝视着他眼中的疯魔。
「邢煜,你是不是忘了,你是我姐夫?你曾经那么宠着爱着我姐,为了她一个劲地欺负我。」
「她哭,我就得哭双倍,她疼,我就得疼双倍。」
「那你这么大费周章地留我,是要做什么呢?」
「难道是嫌我用命还我姐都不够吗?想拉我回来继续忏悔?」
「她是你们所有人的心头肉,我就只配是个草吗?」
17.
邢煜顿了一下,唇瓣动了动,垂下眸子,没有再看我的眼睛。
半晌,他说了一句话,声音很轻。
但我听得清楚。
「我不想失去你。」
并不是我以为的答案。
但幸好不是。
这些天飘在他身边,他的种种行为现在回想起来,倒真像是爱上我了似的。
「邢煜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我突然开口,换了个话题。
邢煜浑身猛地一颤,表情愣住了。
「我吃的第一颗糖,是你给的,我至今都还记得那个味道,原来世界上居然有东西可以这么甜。」
「我啊,真的太缺爱了,太想有人爱我了,只要给我一点点温暖,我都会拼尽全力去贴近。」
「所以答应我爸妈来陪你,其实不光是为了钱,更是成全我自己的恋爱脑。」
这三年的交易,能救阿奶的同时,也算是我成全自己恋爱脑的放纵,遵从自己爱上邢煜这个事实。
但我再爱,也有底线。
我从没想过,跟邢煜走到最后。
只想着交易结束,救了阿奶,就决然抽离。
邢煜在「喜欢」我姐的时候,居然能接受拿我当替身这种离谱的行为。
他不光侮辱了我,更侮辱了喜欢这两个字。
我更不能接受,我的全家居然都默认了这种方式。
甚至半点没觉得有毛病?
所以当时,我跟他分手那天,说的是「别娶林思雨」,而不是「别娶她,娶我」。
因为那是我对他最后的忠告,仅此而已。
我姐啊,心脏不好,但心眼儿可多呢。
真不是个好妻子的人选。
可邢煜却用「贱不贱」三个字,回敬了我。
用这三年的不尊重与欺负,回应了我。
「所以邢煜,千万别说你爱我,太恶心了。」
邢煜的神情骤然一僵。
薄唇微颤着刚要开口,手机却响了。
铃声急促,像是给满屋的浓郁悲伤撕开了一道口子,我松了口气。
邢煜抹了下脸,拿起手机接了起来。
是小左。
「邢总,有人送了一块两斤的生犀过来,钱已经给对方了。」
「另外……王文翠女士的下葬地,也找到了。」
「您看是不是把林小姐……」
邢煜的手指收紧,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胸膛剧烈起伏几下后,冰冷地拒绝:
「不必。」
我挑眉,倒是并不意外。
小左显然也不意外,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寻找王女士遗体的时候,我在医院监控里,看到了一个熟人。」
「写忆小姐和王文翠女士生前见的最后一个人,都是她。」
邢煜的眉心狠狠一跳:「谁?」
「您的未婚妻,林思雨。」
18.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犀有用,过了头七,我居然没有消失。
邢煜当天夜里根本就没睡,硬生生跟我熬着,熬到了天亮。
太阳冒出头的那一瞬间,他硬挺着的胸膛骤然松了下去,抬头看向我,露出了一个胜利者的微笑。
「林写忆,我留住你了。」
我坐在窗边,静静地看着生犀燃起的白烟袅袅升空,没回头。
心里却回了一句:
「真的留住了吗?」
「真的留得住吗?」
就算他想留住,能有人让他留吗?
果然,下午的时候,我爸妈带着我姐来了。
我姐的脸色好了很多,但神情哀怨惶恐。
我妈似乎就一直没睡好,神色很差,平常连出门遛狗都得化妆的人,头一次,蓬头垢面。
我爸……
呵。
一个连自己媳妇跟公婆关系不好都处理不了的男人,让我妈被公婆欺压这么多年都不帮一把的男人,能指望什么呢?
我爷爷奶奶重男轻女,我爸当然也是。
两个女儿,他其实感觉都一般。
只是大家都说我是讨债鬼,跟着更讨厌我了而已。
林思雨犯病那天,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我爸因为我的死而那样着急。
因为我死了,他就只有一个女儿了。
再也没有底气放任不管了。
林思雨要是再有事,他可就没孩子了。
将近五十岁的人,再造一个的概率可不大。
「邢煜,写忆的尸体放在那都好久了,该让我们认领火化了吧?」
「现在全城闹得沸沸扬扬,都在等着看咱们怎么处理呢,再拖下去,对两家都不好。」
我爸说着,皱了皱眉头,看着对他明显更加冷漠的邢煜,面露不满。
好歹他也是他的准老丈人,平常不尊重也就罢了,现在怎么更……
「林写忆会活,不准火化。」
邢煜冷着脸,抬头凝视着面前的三个人。
眸底的深邃看得三人都是一愣。
林思雨缓了缓神,挤出一抹娇柔的笑,走上前来晃了晃邢煜的衣袖。
「邢煜,我昨天病得好危险,你都没来看过我,是……为了写忆的事情生我气了吗?」
「写忆的事情我也很痛心,我根本不知道爸妈怎么会……」
「她知道。」
我缓缓开了口:
「我死的那天,她就在河岸上,看着我给自己的脚绑了石块,看着我跳下去的。」
「不,准确地说,是她逼我跳下去的。」
我死死地盯着林思雨,并没有发现,我妈骤然看向了我这个方向,眼神逐渐惊恐。
「你不知道?」
邢煜也笑了,像是头一次认清林思雨似的,凝视着她那张与我七八分相似的脸。
而后,自嘲般地笑了。
「思雨,你从小便跟医院为伴,所以我跟你的爸妈总会下意识地以为,你是单纯的、纯净的姑娘。」
「可是现在看来——」
「你撒起谎来,真是一点不眨眼啊,难怪这些年,靠着心脏病这个便利符,你把我们放在掌心里玩得团团转。」
19.
林思雨的脸色变了,笑容干干的,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但再抬眼时,又摆上了那副楚楚可怜的病美人模样。
「阿煜,你胡说什么呢?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知道?」
「是吗?」
邢煜冷笑一声,猛地将身侧的一沓资料摔在茶几上!
那是几张彩色打印的监控,清清楚楚地记录着她坐在我阿奶床边,哭哭啼啼的样子。
也记录着我阿奶被推出去抢救,她冷笑不已的样子。
更记录着,她面对我的歇斯底里,一脸嘲讽的样子。
跟她如今这娇弱柔善病美人的形象,着实差别很大,我爸我妈两个人全都看呆了。
尤其是我妈,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思雨:
「思雨,你认识王文翠?你去找她做什么?」
「我……」林思雨张了张嘴,眼泪先掉了下来,「是,我知道!我知道她是抚养写忆长大的人!」
「我去找她,只是害怕写忆会赖在阿煜身边不走,继续抢我的婚姻。」
「我想让她劝劝写忆,不要再勾引自己的姐夫,做自己姐姐的小三。」
「我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发病,更没想到……」
没想到阿奶会就这样抢救无效,死在手术台上。
我的拳头死死攥紧,心中的恨意让我简直恨不能撕了林思雨。
阿奶真的好爱我的。
她哪里能受得了这样的打击呢?
她最不愿的就是拖累我了啊。
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天气很阴,医院走廊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