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祠。
沈凌凌看着孤零零躺在地上，了无声息的陵游，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哥……哥哥，你醒醒！”她眼中一片凄凉，颤声唤着。
沈凌凌摸着陵游满是血污的脸，欲帮他擦拭干净，可眼泪却不断地落在他脸上，再难拭净。
喉间忽地翻涌起一股咸腥，她强压下几乎涌入喉口的血，看着阿兰嘶声道：“能帮我取一套哥哥干净的衣衫来吗？”
阿兰红着眼点头退去。
见她走了，沈凌凌才将淤血吐出，尽数拢在袖中。
她噙着泪，帮陵游束完发。
等阿兰回来后，帮陵游更换衣服时，一封染血的信从他身上掉了出来。
沈凌凌一愣，将其拾起。
“吾妹亲启”四字如银针一般刺进她的双眼中，她颤着手将信塞进怀中。
整理好陵游的衣衫后，看着恢复整洁的他，沈凌凌眨了眨胀痛的眼睛，竟无泪可流了。
“哥哥……”她声音嘶哑的如同老妪，葱白的手覆上陵游已经僵硬冰凉的手。
沈凌凌眼眸怔了怔，见他拳头紧握，似是抓着什么。
可任她怎么掰，陵游的手就如石头一般。
沈凌凌眼底一热，伏在他胸口，字字泣血：“哥哥，你安心走吧，不要担心沈凌凌，沈凌凌已经长大了……”
她不知说了多少遍，凌游紧攥的拳这才裂开了缝。
里面是一张沈凌凌的小像！
沈凌凌心如刀绞，才压下去的血再次袭了上来。
她隐忍着，将血一口口吞了回去，就像吞下一把把能割开喉管的利刃一般痛苦。
沈凌凌背起陵游，一旁阿兰帮忙扶着。
主仆两人带着陵游，迎着风雪一步步往冷宫走着。
尽管沈凌凌身躯瘦小，气喘如垂危的病人，但她从未停下。
“哥哥，这次换沈凌凌护着你，你不要怕，沈凌凌带你去母妃那儿……”
沈凌凌又咳嗽了几声，恍然间，她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停下来脚步抬起头。
沈凌凌瞳眸一怔，几丈外，一袭月白色长袄的秦乔楚直挺地站着。
银白的雪，清俊的他，无论是景还是人都一尘不染。
秦乔楚看着几乎佝偻成老人的沈凌凌，心中莫名一颤，眼底掠过一丝心疼。
当听闻陵游战死一事后，他不由自主地就来了这里。
不想却看见这一幕，他喉结滚动了两下，喉间有些发涩：“公主……”
沈凌凌第一次生了想逃离秦乔楚的念头，她红着眼，却始终没让眼泪落下。
她继续向前走着，雪落在她的长睫上。
“先生，我……我要先送哥哥走，所以就不和你说话了……”
沈凌凌沙哑无力的声音让秦乔楚心一紧，眼睁睁地看着她艰难绕过他。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想去帮忙，沈凌凌突然道：“不可！先生即将大婚，不可沾染我们这污秽血气，先生……请回吧。”
秦乔楚手僵在半空中，沈凌凌的话一字字砸在他的心头，闷的生疼。
十年来，他头一遭被沈凌凌拒绝。
再回神过来，那单薄的身子早已远去，只有没过脚踝的雪地上留下的深深脚印。
冷宫中，阿兰将一卷破席铺在地上。
宫中没有人为陵游准备棺材，就连当初云嫔去世，也只是卷着一席草席入土。
沈凌凌将陵游轻轻放下，瞥了眼地上的破席：“去把我塌上的夏席拿来。”
阿兰一愣，连忙摇头：“公主不可，咱们就只剩下那……”
“快去。”沈凌凌打断她，执拗道。
阿兰无奈，只得起身跑去沈凌凌房中，
沈凌凌忍着心间的剧痛，脸颊轻轻贴在怀中陵游额头上。
她命不久矣，何必在乎冷暖。
只是哥哥为她付出了生命，她不能为他寻一好棺木，也不能让他走的如此潦草。
风雪漫天，冷宫中的荒地不觉又多了一个土包。
“哥哥，一路走好。”沈凌凌努力地稳住声音，不断地告诉自己不能哭。
哥哥心细，若是发现了她的伤心，会走的不安心。
她跪在坟旁，看着一边云嫔的坟：“母妃，哥哥现在在您身边了，他可以照顾您了，沈凌凌……也很快会去找你们的。”
只是她不曾想，原本留给自己的坟，竟先葬了哥哥。
沈凌凌从怀里拿出哥哥的信，上面斑驳血迹让她心头一窒。
沈凌凌颤抖地打开信件，只见原本白皙的信纸都被染成了红色。
她强忍酸涩，一字一句地看着哥哥所写。
信里他一直自责，说没有保护好自己，还说安排了人在秦乔楚大婚后第二日接自己离开皇宫。
还让自己离开京城，好好活下去。
沈凌凌眼睛渐渐被泪雾遮盖，当看到信的最后三个字——“忘了我”时，她的手如筛子一般颤抖着，压抑着的血再也忍不住。
“噗——！”
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喷了出来，溅在信和雪上。
沈凌凌含泪凄楚一笑，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再次醒来，沈凌凌就听阿兰在一旁哭泣。
她想抬手安慰，却怎么也没有力气。
她知道，自己怕是熬不了几天了……
“阿兰……”沈凌凌苍白唇微张，声音微弱。
“公主。”
阿兰连忙跪到沈凌凌面前。
“我给你寻了一个去处，在浣衣局有个沈姑姑，你去找她……”沈凌凌扭头看着她，一字一句说道。
阿兰闻言，连忙摇头：“公主，阿兰不走。”
沈凌凌面带愠色：“你若想我走的安心，就离开。”
阿兰听罢，再说不出一句话，她冲着沈凌凌磕了几个头，这才不舍离开。
……
之后沈凌凌便将自己关在房内，直到二月十七，紧闭的房门才重新打开。
面色惨白的她站在云嫔和陵游坟前，平静的眼神下是掩盖不住的悲痛。
“母妃，哥哥，我再去见他一面，因为我熬不到……明日了。”
沈凌凌换了一身素朴的衣服，这是她十八年来唯一一套全新完好的衣衫。
太傅府。
红绸漫天，甚至连府外的石狮子都系上了红彩球。
沈凌凌抿抿唇，垂下头深吸了口气，抬步跨了进去。
书房。
管家急切地走了进去：“少爷，沈凌凌公主来了。”
秦乔楚闻言，写字的手一顿，墨滴落在纸上晕花了才写一半的字。
从那日看到沈凌凌将陵游遗体背走后，他一直在等她来，不想足足过了近月余，她才过来。
穿过前厅，秦乔楚一眼就看见踮着脚简单挂着灯笼的沈凌凌。
他眼神一沉，上前接过灯笼，稳稳地挂在檐上。
沈凌凌回头看着他，声音细小：“谢谢先生。”
秦乔楚手不觉一紧，缓缓道：“六皇子一事，公主节哀。”
沈凌凌闻言，愣了片刻，而后浅笑了下：“劳烦先生还记挂着，多谢。”
她笑得勉强，秦乔楚却更在意她又消瘦了许多的身子，沉声劝着：“此处的事交给下人，公主回去好好歇息吧。”
“我答应操持先生的婚事，等这件事了，我不会再来打扰先生。”
沈凌凌轻飘飘的声音反而让秦乔楚心紧了几分，他不由问：“明日，公主何时来？”
然而，沈凌凌却沉默了。
她自顾自地一间间房贴着囍字，服用的药几乎已经侵蚀掉了她所有力气，每走几步路就想要停下来喘口气。
可是秦乔楚一直在她身后，她不能停，也不敢停。
直到走到最后一间屋子，是秦乔楚的书房，沈凌凌才松了口气。
她停了下来，回身看着他：“先生与七姐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先生，沈凌凌愿你和七姐子孙满堂，白首不离！”
说着，沈凌凌笑着将囍字贴在了门窗上。
闻言，秦乔楚眸色深沉，却还是道：“谢公主吉言。”
“先生。”沈凌凌转过身，语气有些低迷，“我能为你做的都做完了，我……走了。”
听到这话，秦乔楚的心又是一紧，再次问：“你明日几时来！？”
沈凌凌深深地看着他，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三月已过，她的身体已经撑不到明日了……
第十一章 血染暖玉
沈凌凌摇头的那一瞬，秦乔楚觉得她离自己忽然远了，远到他好像再也找不到她一般。
府门。
沈凌凌跨出门，本就无力的脚被门槛绊了一个踉跄。
一只温暖如十年前的手扶住她，让她免于一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