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抑郁症斗争了半生,无数次地夜半惊醒、头疼欲裂,感觉下一秒就要有人冲进房间,薅着我的头发把我拉起来一顿暴打……
然而,当我以为得到了解脱后,再次睁开眼睛,我竟然回到了三岁的时候。
三岁,一个多么可怕的字眼,是我记忆中被家暴的最早印象。
我睁开眼睛,一个年轻女人站在我的床边,她一会儿用慈爱的目光看着我,一会又嘴唇颤抖,恨不得掐死我。
这是我年轻的妈妈,贾莲女士。
最终,她还是没有下手,只是沉默着离开了房间。
在这一刻,我的心情完全崩塌,为什么让我回到三岁!难道只是为了让我重新受一遍苦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解脱!
我从床上翻下来,轻手轻脚地扒到门边,却听到了贾莲女士隐忍又绝望的哭泣声。
这在我记忆中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疯子,一个暴力狂,一个沉迷烟酒放纵自己的女人。
电话铃声响了,她像是有了撒气的东西,狠狠地接通电话。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妈妈用手砸手机。
我听不清对面的声音。
「为什么我要生下她!你告诉我为什么!她是强奸犯的女儿!你为什么要逼我生下她。
「怪我那天走夜路吗?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钱坐公交车,你只知道去接你的儿子,你什么时候关心过我!
「我恨她!我也恨你,我恨不得杀了你们,同归于尽!
「你闭嘴!你闭嘴!我就是破鞋又怎样!我就是没人要又怎样!」
我如坠冰窟。
我,是强奸犯的女儿。
我,怎么会是强奸犯的女儿呢?
3
这太荒唐了。
我捂着嘴往后退,豌豆大的泪珠滴到手臂上。
怪不得,怪不得她恨我。
我爬回床上,小小的脑袋似乎没有完全发育,心大得很,很快我就把自己想睡着了。
一觉睡醒,感觉有人在轻轻地捏我的手。
「不要怪妈妈,妈妈控制不住,妈妈恨你,但我也爱你。」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胸腔被一股酸胀的情绪充斥着,突然间,我萌发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妈妈。」我软软地叫道,「天上好多小朋友都想做你的孩子,被宝宝打跑了。」
年轻的女人一愣,突然把头蒙进我的被子里,失声痛哭。
拥有30岁成年人灵魂的我摸了摸她的头发:「小朋友们都喜欢妈妈,我也最喜欢妈妈了。」
4
好久没有睡得那么香了,一夜到天亮。
许多人以为,抑郁症病人都是因为不高兴,其实这是一种心境障碍,我睡不好觉,每天都会在梦中惊醒,面黄肌瘦,浑浑噩噩的。
而现在,换了一具年轻的身体,我重新获得了睡眠的权利,身心通畅!
但有时候看到贾莲女士那张脸,我还是会觉得害怕。
上辈子从我三岁有记忆开始,她就打我,打了十五年,直到我十八岁那天,她当着我的面跳了楼,鲜血铺在柏油路面上,浓稠又刺鼻。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深的诅咒。
我曾经真情实意地恨着她。
但我突然发现,我没有资格恨她了。
我可以恨素未谋面的父亲,可以恨见风使舵的外祖父外祖母,唯独恨不得她。
我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不堪的过去,她或许早就存了死志,然后在尽了自己为人母职责的那天解脱了。
5
「宝贝,起床了。」贾莲女士对我露出从未有过的温柔笑意。
我爬起来,依偎在她的旁边,感受着她的身体一僵,旋即放松下来。
「唯一宝贝,你说在天上选妈妈,是真的吗?」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充满了希冀。
我点点头:「当然是真的啦。」
这个可怜的女人,她浑身洋溢着欢欣与喜悦。
我心一软,决定将这个善意的谎言贯彻到底。
「不过好奇怪哦。」
「什么奇怪?」她紧张地盯着我。
「我看别的小朋友跳下来都有爸爸妈妈接,但是我只有你。
「妈妈,一定是因为我不需要爸爸,我是你一个人的孩子。」我口齿不清道。
她恨的是我生物学的父亲,又不是我,对我顶多是个移情作用。
既然如此,我就彻底和我那人渣爹摆脱关系。
我想平平安安长大,我想活。
「对,对对对,你没有爸爸,你是我一个人的孩子,妈妈以后一定会照顾好你。」她摸摸我的头。
6
或许贾莲女士一直都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不过短短两天,她身上就迸发出浓烈的生机。
简称——走路带风。
「妈妈,这是幼儿园老师让我们画的最爱的人。」我举着一张惨不忍睹的画举到她面前。
画中的女人血盆大口。
贾莲女士捂嘴笑:「你怎么把妈妈的嘴画得那么红?」
「其他小朋友的妈妈都涂口红呢,他们的妈妈都没有我妈妈漂亮,我妈妈涂口红,最漂亮。」我竖起一只大拇指。
「那怎么把妈妈的嘴画得那么大?」
我假装迷糊地挠挠头:「因为妈妈要大大地笑,我喜欢。」
在我隔三差五的「调教」下,贾莲女士飞速成长,口红涂起来了,高跟鞋穿起来了,人也精神起来了。
曾经,我的心理医生教过我,他说,口红和高跟鞋是女人内心的精神面貌。
他送了我几百只口红,送了我几十双高跟鞋,我都没有用过,但他乐此不疲。
7
放暑假前,是我人生第一次接受那么庞大而又热烈的喜爱。
那天,一个班的小朋友都围在我身边,哭声此起彼伏。
「我不要和唯一分开,我要上幼儿园。」
「我暑假也要找你玩好不好,唯一?」
孩子的感情浓烈又炽热。
这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有一颗老妈子心态。
抱着我的大腿哭嚎得声音最大的那个小男孩,我曾经帮他擦过屁股。
那天,他一个人蹲在卫生间哭,老师在哄其他小朋友睡觉,把他给忘了。
他一边哭,一边说:「谁能来救救我啊,我……我不会擦屁股。」
我敲开他的门,霸气地让他把屁股撅过来,三下五除二把屁股给擦好。从此,他就认定了我是他最好的朋友。
类似的事情还有好多。
一下子从狗不理成为团宠,老实说,我的心态也有点炸裂。
暑假结束后,我顺利地升入大班,成为一名光荣的大班生。
开学第一天,一个转学生走进我们班级。
一张圆圆的、白白的包子脸,小小年纪就已经非常出色的五官,配上一副故作沉稳的表情。
这人怎么看着还挺眼熟。
我心里哈哈一笑,忍不住揶揄自己,长得帅的你都看着眼熟。
「我叫杨淳之,各位……小朋友们,大家好。」
妈耶,和我心理医生同名同姓。
人群中,他的目光一眼锁定了我,久久不曾离去。
「杨淳之小朋友,你想和谁坐在一起啊。」老师温柔极了。
「我要和贾唯一坐在一起。」他掷地有声。
「呜呜呜哇不行,唯一是我的,要和我坐在一起。」
「不行不行,我不让。」
我身边的两个小朋友顿时哭了起来。
杨淳之似乎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一时间竟有些局促不安了起来,两只小手绞动着衣角。
好……好可爱。
他认命地叹了口气:「算了,我随便坐坐吧。」
可怜又可爱的样子把老师逗得直笑。
直到我找到机会出来上厕所,才得以同他单独说话。
幼儿园的厕所不分男女,我和杨淳之两个成年人尴尬地面对面。
许久,他咳嗽一声:「你先,我出去等你。」
我快速解决,然后发现他耳朵通红地站在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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