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贺牧,今年四十二岁,因为从小喜欢悬疑推理,现在成了一名悬疑小说家。
我和单静结婚多年,一直相处融洽。她始终是我忠实的第一位读者。
除了写小说,我还有一项坚持多年的爱好,就是饲养爬宠。龟、蛙、蜥蜴,这些形态各异的小生灵令我着迷。
我在家里专门设置了爬宠的房间,还费了一番功夫,在房间里建造了一个大生态缸,模拟热带雨林的生态环境,尽量给爱宠们提供一个自然舒适的住所。
虽然我现在端着写作的饭碗,本科其实学的生物工程,如今也算学有所用。
刚和单静认识那会儿,她对我这一爱好颇有微词。但她是个随和的人,时间长了也会爱屋及乌,渐渐地也觉得这些爬宠憨态可掬。
婚后我们没要孩子,就一起养爬宠,其乐无穷。很多时候我赶稿子,忙得不舍昼夜,还是她对宠物照顾得更多。
这晚,我结束工作,已经零点了。单静也还没睡。
我去爬宠屋,看到她正观察一只蛙。
她感慨道,「其实我以前,挺害怕这些冷血动物的。」
又随口问我,「贺牧,你有害怕的动物吗?」
我思考片刻,忽然一个奇特的想法划过脑海。
「有啊。」我认真地说,「我害怕羊。」
她大惑不解,「为什么?羊那么温顺。」
「因为羊的眼睛,非常诡异。」我煞有介事道,「你是不是还不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夜深人静,爬宠屋里光线昏暗,那些蜥蜴细长的竖瞳注视着我。
「神神秘秘的。」单静笑道,「你讲吧。」
「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名叫贺牧。」
「怎么是你自己的名字?」
「这样有代入感。」
二
-故事 1-
1.
我叫贺牧,从小喜欢悬疑推理,立志考警校,日后想当一名刑警。
那时我以为,未来的人生总是一帆风顺的。
意外发生在 1997 年的夏天,我 17 岁,父亲送我去高考。
进考场前,父亲喊住我,深深地把我看着,一阵欲言又止,最后说:「你一定会取得好成绩,考上警校的。」
那时我没察觉到父亲的异常,只当作常规的勉励,点点头就转身进去了。
我确实发挥得不错。最后一门结束,我急急踏出考场,想与父亲分享喜悦。
可是,父亲不见了。
2.
每逢大考,父亲总会在考场外等我。
他扶着自行车,两眼切切望着门。我考完出来,挤在人流中,涌到他跟前了,他还在张望。
我喊他一声,他忽然惊喜,猛一拍车座,「儿子,考完了啊,回家吧!」
我就跳上车后座,一路眉飞色舞,吹嘘题目如何简单;他就笑,叫我谦虚点,脚下却蹬得更起劲,带起阵阵凉爽的风。
父亲骑车带着我,上坡,下坡,山路,泥路。车轮不停转,行过多年时光,前座的肩背日渐佝偻,但永远伟岸。
——这样一些小事,因为成了习惯,我便视作平常,视作世间规律一般的存在。父亲是沉默而坚强的后盾,我因此得以心无旁骛、一往无前。
而规律一旦打破,我只剩惊慌失措。
我在考场外左顾右盼,奔跑呼喊,向过路人描述一个普通中年男子的形象。可正因为太普通,没人会关注他。
我没头没脑地四处找寻,心中惴惴不安。
不会有事的,他可能先回去了。
我这样想着,然后独自回家。可是父亲也没有提前回来。
父亲失踪了。
3.
母亲说,我高考前夜,父亲莫名其妙心情烦躁,两人拌了几句嘴。可能他是赌气,离家出走了,过几天冷静了就会回来。
我感觉这理由有点奇怪,但也只能接受这个解释。
男的出走,听着不光彩。我们没有声张,暗中寻找。可是连着几天,音讯全无。
高考,似乎真的成了重大的人生转折点。父亲在我高考结束后,人间蒸发了。
我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抛弃我们,回想起来没有任何合理的征兆。自我记事起,父亲就是稳重顾家的男人,为人老实,行事踏实,他用大多数中国父亲独有的朴素方式,默默关爱着家人,守护着家庭。
对于父爱,我从无疑虑。可父亲就是这样走了。
母亲又说:「会不会去找你哥了?」
我有一个哥哥,大我五岁,天生眼睛残疾。
我哥很早就离家打工,一去不回,杳无音讯,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
会是这个原因吗?直觉告诉我,不是。
一个月后,邻居也察觉到了端倪,报案了。热心邻居还向警方描述了我父亲的长相、身高、体重等。
警察登门,面色凝重,不谈寻人的事,只是四处采集指纹。
转天他们再次登门,还带来了父亲的惊天秘密。
4.
1985 年,邻省某县山区发生了一宗灭门惨案,一家五口无一幸免。
案发现场地处偏僻,这家人又是离群索居,因此没有直接的目击证人。
警方排查了社会关系,一无所获。凶手不是仇家,只是随机过路的外地人。这大大增加了破案难度。
警方在受害者身上和凶器上采集到了嫌疑人的指纹,通过走访得知可疑人员的大致面貌,但仍然毫无头绪。案子就搁置了 12 年。
命案必破,不破不休。一个小警察当时跟着他师傅追查此案,执念很深。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小警察正巧调任到我们县。我父亲的失踪案上报后,他敏感地嗅到了什么。
警方到我家,采集了父亲的指纹,拿回去比对。结果表明,和 12 年前灭门案嫌疑人的指纹相吻合。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处传来被重锤锤打的钝响,狠狠压着,一下又一下。
1985 年,那一年我 5 岁。父亲在外打工,回来会给我带拨浪鼓,带我上山玩。温暖的大手牵着我,我竟不知那是带血的。
我上学后,父亲骑车接送我,去的路上他叫我好好学习,回的路上他夸我是好孩子。那一路乘风、欢声笑语的一幕幕,变晦暗,变黑白,直至四分五裂。
让我天然信任的伟岸身影,一夕间坍塌;曾拥有的深沉父爱,也如同虚幻泡影。
世界碎裂又重整,隆隆钝响突然消散,只剩下冰冷的一句话——
父亲是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