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想回江都,就抓紧田婶娘,她会想法子帮你遮掩。若是不回留在我身边,我在外头等你,我们一起走,找个地方安定下来。”
宝月听得目瞪口呆,温眠看她:“明白了吗?”
“我不要回江都。”宝月一激灵,若回施府,大哥儿回来还不知道怎么闹得天翻地覆。
“这几日你跟着我,将有可能的破绽一点点想好。”温眠握着宝月的手,柔声道,“别怕,我身上带着银子呢,够我们以后过的很好。”
“小姐既然要逃我们现在就能逃啊。”宝月哆嗦问,“何必等到迎亲,众目睽睽之下”
“祖母身子越发不好了”温眠轻叹,“她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血,我也想她过得安心些。”
剩余路上,宝月都是抖着手,张大耳朵听旁人说话。
马车行至长江口,渡口泊船数里,云烟淡渺,银河玉带蜿蜒从天上来,众人等了小半日,有个褐衣的中年人过来,引着马车驶入一条平板船。
船上有小舱室,宝月扶着温眠去舱内坐,船虽旧,内舱却布置的整洁干净。
江面风平浪静,一眼辽阔,静水东流,碧天如洗,白云如烟,白鸟展翅高唳,回头望,还能见江岸碧绿的芦苇。
上一次过长江是在镇江渡口,夜半时分,风浪颠簸,狂风呼啸,她在梦中,梦境混乱又靡艳。
温眠轻轻叹气,她偶尔也会想起季离川,旧年的清脆笑语和肌肤上的黏腻汗水,清风和腻香交织在一起,像什么?像用清甜的花蜜水泡醇厚浓茶,一开始就格格不入。
宝月端来茶壶,温眠拾起杯子,呷了一口,茶味熟悉,老君眉,味轻且甘甜:“你从家里带来的茶?前几日怎么不是这个?”
“没有啊是船家送来的茶。”
温眠心头猛然跳了一下,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细白透明的白盏,质地甚佳。
船只靠岸,船沿搁好船板,车夫驱着马车缓缓驶下平缓,沿着人流,向前驶去。
宝月看着温眠脸色发白,紧紧抿着唇,一声不吭僵坐在马车内:“小姐,你怎么了?”
天色不早,这夜宿在客栈里,这里是官道岔口,因商旅兴旺聚集而成的一座小镇,明早启程再行一日,明日就进了金陵城。
这夜,温眠是盯着宝月入睡的,夜半时分,温眠摇醒宝月:“宝月,快起来。”
宝月揉着眼睛起身:“怎么了?”
温眠换着一身极朴素的衣裳,将头发缠成光髻,问她:“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不成婚了么?”宝月诧异问。
“不了。”温眠脸色苍白,“金陵未必是可去之地,你不走,我自己走了。”
宝月一骨碌从床上起来,穿衣裳:“我跟小姐一块。”
客栈门掩着,门口柜台趴着打瞌睡的店小二,一盏油灯轻轻晃,等着来投宿的过客。
半夜仍有赶路的车马行人在官道上走过,借着月色能看到官道上不时经过的黑影。
温眠拉着宝月的手,蹑手蹑脚出了客栈大门,藏在官道两边的杂草往前走。
“小姐我们到底要去哪儿?”宝月有些害怕,手掌冰凉,“黑黢黢的宝月害怕。”
“我们找车搭我们一路”温眠咬牙,环顾四野,“去金陵吧。”
身后突然响起咄咄的马蹄声,紧促,声声落地,温眠头皮一麻,拉着宝月往前奔去。
月光下,有人纵马横拦住她们,面前有一人,凝视着眼前呆若木鸡的两个女子。
季离川脸色很冷,笑容却仍然温柔,仰头看着漆黑天幕,轻轻叹一声,而后柔声道:“妹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
次日一早,田氏收拾妥当,从房里出来,见着眼前整理衣袖的男子,脸刷一下白透,季离川抬头瞟她一眼,甩甩袖子,脸色淡淡的:“甚巧,在这儿遇上婶娘,一道上车吧,回江都。”
第58章第58章
宝月紧张如小鹌鹑, 挨坐在温眠身旁:“小姐,马车朝着渡口去了,我们要回江都了”
温眠端坐车内, 双手安分搁在自己膝头,不起波澜的目光放在自己手指上。
十指剥青葱, 先前用凤仙花汁染的指甲依旧嫣红, 指甲根部新生出的半月牙儿淡白微粉, 这是一双柔软鲜嫩、赏心悦目的手。
“回就回吧。”
事已至此, 还有什么好说的。
昨日夜里, 在这陌生的地界,昏暗的夜色下,季离川翻身下马, 笃定又沉稳的脚步声和衣袂在夜风中拂动之音朝她扑面而来,他站在她身前,半垂的丹凤眼睇她, 心平气和问:“怎么跑这儿来了?”
夜那么灰暗,四野投射而来的暗淡光影将男人脸庞线条加深,面容清晰如刀刻,冷硬如石,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语气也淡定:“祖母替我配了一门婚事, 要嫁到金陵去。”
季离川瞧她那副不知天高地厚、无所畏惧的模样, 长长的“哦”了一声, 又看看一旁瑟瑟发抖的宝月, 点头:“甚好。”玩着手中的马鞭,淡声道:“嫁人就嫁人,大半夜的带着宝月出来做什么?遇上歹人怎么办?”
“我不想嫁, 所以趁机拉着宝月逃跑”温眠垂着眼,牵牵自己粘着枯草的裙,抬头问他,“大哥哥缘何在此?”
昏暗星光下见一张隽秀俊逸的脸,那双眼深深沉沉又星光点点,像夜色下的湖水,一点波光是星月和风撩起的涟漪,语气也同湖面一般平静:“办些杂事,路过此地。”
温眠微微将头点了点,看着夜空不说话。
“既然不愿嫁,又遇上了我。”他垂着眉眼,语气还是淡,“那妹妹跟着我走吧。”
宝月缩着肩膀上前去牵马,季离川背手扬着马鞭,往前迈了两步,扭头看僵住不动的温眠:“怎么”
语气轻轻往上一挑:“妹妹不愿意?”
她偏身,极快的瞟了季离川一眼,又直直的看着眼前,今夜多云,月色被云雾遮挡,脚下的官道蜿蜒没入黑夜,草木蛰伏如兽,三三两两的虫鸣。
有鞭声从风中过来,长长的马鞭缠上她的腰肢,那头轻轻一拉,温眠身形随着鞭上力道微微晃了晃。
她被那马鞭碰了下,心头一梗,拧着脖子抬头直勾勾的看他,玻璃珠似的眼久久凝住,而后轻轻抖抖浓密的睫,垂眼回他:“愿意。”
季离川目光比月色还冷清,收回马鞭,淡声道:“去客栈。”
客栈门前挂着光亮暗淡的灯笼,门大开着,守夜的小二哥擎着油灯,打着哈欠照明,顺儿在门旁翘首以待,遥见季离川身边是家里二小姐,后头跟着牵马的宝月,嘴里“嚯”了一声,重重拍了拍大腿。
进了客栈,季离川吩咐宝月:“陪着二小姐回房,好生歇一会,明日起早就要走。”
宝月恭顺领着温眠回去,季离川目送这主仆两人回屋,和顺儿去屋外说话:“你回金陵去,把宅子里该收拾的都收拾了,再回江都。”
顺儿矮着身应了一声,挠挠头:“都怪小的,办事出了岔子。”
季离川神情淡淡的:“她今日不跑,明日进了金陵也要逃。”
顺儿暗自咂咂舌,又听季离川道:“把孙先生喊来,要打点一下,我明日带着人,先水路回江都。
温眠哪里能再歇,领着宝月回了屋,两人默默在屋内枯坐,见外头亮起一丝曙光,主仆两人将东西俱收拾了,下楼来,见季离川和孙先生袖手在门旁说话,看着下人搬运草料,准备行囊。
孙翁老半夜被顺儿敲门唤醒,惊讶不已,见了季离川,更是大吃一惊。
季离川离去前,只吩咐了孙翁老,若是家中有事,只装聋作哑,不管不问,一切等他回来再处置。
近来家里闹出的这些动静,再瞧着季离川眉宇间的冷霜,眼下这场面,只觉敲锣打鼓,必有热闹戏码要登台。
这家里家外能说的不能说的,太多了。
宝月和温眠早早就在车上坐着,清露和明霜进来伺候,叽叽喳喳还挺开心:“大哥儿如何在这儿,是送二小姐出嫁的么?”
田氏见了季离川,只觉天旋地转,目眩神晕,听季离川说要回江都,半个字都不敢说,腿软手抖爬上马车,见马车内坐的冰人满脸慌张,问田氏:“这年轻官人是谁?差人把我架上马车,还不许我走动问话。”
冰人看田氏雪白一张脸,又瞧着马车驶去的方向,也是紧张兮兮:“不去金陵成婚么?”
田氏心乱如麻,抖着唇:“回回江都”
温眠和宝月一夜未眠,这会主仆两人已经熬不住蜷在马车内睡了,季离川轻轻掀帘看了眼,又走开去同孙翁老说话。
马车又回了渡口,车夫驱着车直接上了船,那男方家几个接亲的嬷嬷听说又要回江都,都叫囔起来,冰人也不肯,闹着要走,几个妇人就在舟头大囔大叫,把码头巡查的兵卒都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