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您可算是醒了,贵妃娘娘可都急坏了呢!”
他睁开眼,看到端着药碗在床边的皇贵妃和她的丫鬟。
谢锦安看着眼前的皇贵妃,她笑起来的样子与年少时的沈幼宜有几分相似,又好像哪里都不像。
皇贵妃放下碗,打着哑语,一脸温柔的模样:“陛下好几日都不曾来永乐宫,我很想你。”
沈幼宜与皇贵妃是完全不同的人,沈幼宜从来不会说想他,念他,可皇贵妃虽然不会说话,却总想法设法的表达自己的心意。
她的爱热烈而又直白,不同于沈幼宜的沉默无声。
谢锦安有时候也会想,如果有一天,沈幼宜不那么倔强,也像这样会温言软语的话,他是不是就会多给她一些宠爱?
他明明记得,自己年少的时候恨不得将天上的星星月亮摘下来送给沈幼宜,她皱一皱眉头,他都觉得心要碎了。
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开始防着她,怀疑她?
是他登上皇位开始,还是沈家在朝中权势愈重开始?
他不记得了,五年的时间,足以将他所有的少年心性磨得一干二净。
“怎么了?还是不舒服吗?”皇贵妃又打了个手势问他。
谢锦安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神色晦暗不明:“朕问你,皇后生产那日,你到底做了什么?”
皇贵妃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想打哑语解释,可右手被谢锦安紧紧攥住。
一旁的丫鬟忙叩头解释:“陛下,那天贵妃娘娘身体不舒服,奴婢便将太医都召集过来替娘娘看诊,那日实在凶险,奴婢生怕贵妃有闪失,这才没顾上皇后娘娘那边,请陛下降罪!”
谢锦安只是看着皇贵妃,语气冰冷:“你不过是打量着朕讨厌皇后,又仗着你救过朕的性命,所以,害死一个皇后也无妨,朕会护着你,是吗?”
第十二章
殿内灯烛摇曳,衬得谢锦安的脸色格外暗沉。
周遭的气氛似乎一瞬跌至冰点,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赵绣儿不住摇头否认,着急的用手比划着,解释自己无辜。
谢锦安猛地松开手,看赵绣儿猛地跌坐在地,忽然笑了笑:“是啊,朕讨厌沈幼宜,他是朕见过性子最倔,最不解风情的女人!”
一旁的丫鬟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贵妃从地上边扶起来边道:“如此,陛下切不可因此与贵妃娘娘心生嫌隙啊!”
谢锦安坐在床边,眼神淡淡落在眼前两人身上,随即一冷:“可,今日,朕想让所有人知道,天底下,只有我能讨厌她,只有我能决定她的生死!也只有我可以欺负她!”
他忽然站起身,怒道:“来人!将这刁奴带下去,千刀万剐!”
丫鬟哭着求着被人拖下去,殿里的宫人见状连头都不敢抬一下。
谢锦安上前一步步逼近赵绣儿,看见她脸色苍白,只剩了摇头。
他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这一刻,他的眸子里真真切切印出了翻涌的恨意。
“自你进宫那日,朕便跟你说过,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只是不许把主意打到皇后头上,你以为你救了朕,朕就不会杀了你吗?”
赵绣儿眼里浮现深深的恐惧,缓慢窒息的感觉一点点将她包围。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小太监在门口通报道:“陛下,沈老将军来了,请求面见陛下!”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陛下,求陛下赐还小女尸身,我沈家幺女,既配不得以皇后之礼下葬,便请陛下准许老臣接女儿回家,让她有灵有牌,可受香火供奉!”
谢锦安手中一顿,忽然没了力气。
赵绣儿这才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用力呼吸着新鲜空气。
“望陛下念在臣戎马半生,不辞辛劳的份上,让老臣给女儿安灵!”
殿门外,一声声,字字泣血。
谢锦安走出去,忽然觉得脚步格外沉重。
殿门沉沉打开,他看见年迈的沈徵沈老将军在风中凌乱的白发,铁血沙场的将军流血不流泪,可此刻却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
仿佛一夜间,沈徵老得一根黑发都瞧不见了,脸上也如刀刻斧凿般多出几道皱纹。
谢锦安曾无比忌惮,无比痛恨眼前之人,可此刻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见谢锦安出来,沈徵一个接一个的叩头:“求陛下,让老臣接月儿回家!”
一片夜色里,谢锦安忽然无比清楚的意识到,无论怎么不想听,无论如何逃避,沈幼宜死了,永远离开他了。
这样的认知,让他心里忽然泛起一阵尖锐的疼痛。
一刹,他瞬间有些哽咽,艰难的出声:“皇后……安置在哪里?”
小磊子跪倒在地,“长春一场大火,娘娘她……尸身焚在大火里,宫人们只……敛了一捧骨灰……”
沈徵停住了叩头的动作,静默良久,听见老人低低的哭声。
一滴眼泪,猝不及防从谢锦安眼中滚落,无声无息。
他的月儿,尸骨无存?
他感觉心脏某个地方似乎要痛到炸裂开,只剩一片血肉模糊的废墟。
他说过的,她就算是死都是他的人,她的身体会留在他的皇陵,陪他一起长眠,腐烂,成为历史轨迹。
就算以后他们的尸骨被人挖出来,他们也会在同一棺椁中,谁也不能让他们分开。
可她怎么会走得这样干净?
沈徵缓慢从地上站起来,站得笔直,头一次用这样坚定的语气对他的王开口:“陛下,这最后一捧骨灰,容老臣带回沈家!”
谢锦安想也没想便拒绝:“她是朕的皇后!”
沈徵忽然一把揪住了他的衣襟,苍老的眼神里没有一丝畏惧。
“陛下还要沈家如何?老臣自知功高震主,这么多年从未向陛下要过任何东西,可陛下,你以为月儿是嫁不出去,是沈家非要攀龙附凤才要嫁给你吗?”
“若不是月儿心悦陛下,老臣就算是死了也不肯让她嫁入皇家,受这份罪!如今,她惨死宫中,陛下不让宫中挂丧,不给她立牌位,难道要让她死了都只能做孤魂野鬼吗!陛下干脆杀了老臣!”
第十三章
秋日夜色正凉,月光凄冷。
谢锦安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老人,掰开他抓着自己衣襟的手。
他没有愤怒,没有不满,只是沉默着转身离开。
他忽然记起来,他的武功都是沈徵亲手教的,当初在长岭那一战,若非沈家父子死心塌地的支持,如今这个位子只怕与他无缘。
明明从很久以前开始,他与沈家都很亲密,后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如今?
走过绵长漫漫的宫道,一路红色的宫灯高挂,将人影拉的老长。
再抬眼,谢锦安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他走到了长春宫门口。
这匾额已经有些老旧,如这宫殿里从前的主人一般,被人遗忘,被人忽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