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若凉自醒来后便见不得血，闻不得血腥。
看见血她会身子发颤止不住的恐慌，闻到血腥她会吐。
大抵是万箭穿心造成的后遗症，她现在俨然与废人无异。
许策之牢牢牵着她的手在前头引着她。
走到妇女家中，他才松开，转身让她坐在椅子上：“你就在这里等我，有事叫我，我进去瞧瞧。”
“嗯。”纪若凉低下脑袋，小手还有些抖：“你去吧，我等你。”
许策之不放心的瞧了她一眼，临走前，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塑的兔子递给她。
“我不在的这一小会儿，许小兔替我陪你。”
许策之属兔。
这泥塑的小兔子是她和他先前逛庙会的时候，她缠着他买的。
她还给那兔子取了个名字——许小兔，随他姓。
那时候他嫌弃的不行，还笑她跟个孩子一样。
只是，这么久过去，这兔子却从未被他落下过。
妇人陪她一起在外头等着，怕纪若凉难受，她还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
许策之再出来时，只站在了门口。
他怕离纪若凉太近，身上的血腥会熏着她。6
“陈生是在战场负的伤？”
“哎呦，大辽这几年是太平盛世，哪里来的战场啊。”
她皱眉，厌恶的呸了一口。
“不瞒你说，我男人身上这伤，是言家军伤的。”
“言家军？”
纪若凉握着兔子的手一顿，喉间梗住。
妇女可算是寻得了个倾诉的点儿，一拍大腿就近坐了下来。
“你们还不知道呢吧？这几年，言家军的名声可是坏的彻底勒。”
“就三年前，那言家军的统领叫言卿的那个，他自打死了媳妇儿后，不知怎么想的，居然想与朝廷作对，不少人都在说，他是与北戎勾结上了，靠着北戎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纪若凉默然一瞬，手里的小兔子捏的手心生疼。
“他，不是这样的人……”
“怎么不是啊！”
那妇女急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他就是疯了，原本就是罪臣之身去寺修行，你说他安安稳稳的多好，偏人家不肯啊，近几年都敢对朝廷出手了。”
“就我男人，他在朝廷当兵，又没战事儿日子原本不知道多舒坦的，结果那什么言卿非要派言家军硬闯邺京。我男人只能去城门口拦人啊，结果双方不欢而散，我男人还被削断了只手指，你说我们老陈家这以后可怎生是好。”
从妇女家出来时，早就过了饭点。
纪若凉恍惚的被许策之牵着，面上少见的没有笑意。
许策之喉咙有哽，一连回了三次头，他到底是没忍住：“阿欢有心事？”
“嗯。”纪若凉回答的很坦然：“我总觉得言卿不是这样的人，他……最不愿伤民……”
许策之蓦然一瞬，拉着她的小手紧了紧。
半晌，就听他轻笑了一声：“阿欢何故要因为旁人的三言两语就误了判断？”
“你觉得他不是，那或许他真就不是呢？这世间，多少人死于流言蜚语，人之言语最是可怕。”
纪若凉被他那双眸子瞧的失神。
散了心头的阴郁，她终于扯出了笑脸：“许策之，你真的不是误入凡尘的仙人吗？”
他总能三言两语就让她豁然开朗，这样好的人，真的属于人间吗？
“说不定呢？”
许策之停下脚步，墨色的眸底满满当当尽是纪若凉。
除了她，他眼底好像再容不得任何事物。
他说：“或许，我就是上天派来专程守护阿欢的守护神呢？”
第15章
是夜，繁星二三点缀人间。
大辽羌山靠南边的竹院子里，副将痛心的望着躺在一堆古籍里，浑身血迹的言卿，眼眶逐渐通红。
“少将军，放弃吧，都八年了，若是郡……若是小夫人还在，她定也舍不得瞧见您这般作践自己啊。”
自八年前那场大战过后，言卿与纪若凉的衣冠成了亲，便再不许旁人称她郡主。
他说，那是言家儿媳，是言卿之妻，理当唤她小夫人。
这八年，旁人瞧不清楚，他身边的副将日日跟在言卿身侧却是最明白的。
为了纪若凉，言卿已经彻底疯魔了。
八年前，他在古籍上一篇重生之法，坚信潜心求佛日日祷告，只要让佛祖瞧见诚心，就能让纪若凉睁开眼。
为表诚心，他日日诵经，可杀孽不除如何静心。
最终，他因业障缠身引了一身骇人的青纹，那纹路直没心肺，让他日日痛不欲生。
坚持五年无果，他又另寻他法。
不管真假，只要他看见，他必然不计一切代价。
而这次，他信了书中用血供养一朵有灵气的雪莲，借雪莲只之灵气，助逝者回魂聚魄得以重生的法子。
羌山寺恰巧就有一朵雪莲。
为得此雪莲，他日日去求主持，跪了九九八十一天，主持不忍，到底是将雪莲给了他。
得了雪莲，他按照书里的法子将雪莲和纪若凉安置在了靠河的地方，在这儿建了个竹屋，日日用鲜血供养那朵雪莲。
整整两年时间，他日日取血。
可就在半年前，他一次外出再回来，纪若凉却不知所踪。
任凭他怎么找，整个羌山都快被他翻过来，可就是哪儿都寻不到纪若凉的。
她就好像凭空消失，无声无息。
自那之后，言卿彻底没了理智，不要命似的养着那朵雪莲。
今日若不是副将有事来竹屋寻他，他怕是死在这儿都没人知晓。
“少将军，您为小夫人做的，已经够多了，少夫人在天之灵一定会……”
“什么在天之灵！”
言卿双目猩红，一本书径直砸到副官脚边，干涩的喉咙暗哑低沉。
“我说过，阿欢没有死！她不可能死！我会让她醒过来！”
“可是……”
可是她的尸体如今都不知所踪啊。
副将红了眼，话到嘴边，终究是不愿打破言卿的最后一丝幻想。
他默然一瞬叹气：“或许小夫人已经醒了，您这般日日待在屋里，又如何能寻得到她呢？”
“阿欢，醒了？”
那双通红的眼终于恢复一丝清明。
他睁着空洞的眼睛，还在渗血的手正在不停地颤。
副将看的揪心，声音夜愈发轻和：“少将军总不想再见到小夫人时，是这幅模样吧，您就听属下一句，先将自己身子养好。”
“是，不能这样。”
言卿狼狈的爬起身，嘴里念念有词。
“阿欢最讨厌我脏兮兮的，她若是看见我这样，会不喜欢的，说不定她就是因为讨厌我才走的，一定是这样……”
副将见他听了劝，忙上前去扶他。
这半年，手底下的人费尽心思终于查到了些有用的东西。
且有密探来报，北戎那边派了人来，此时已经在江南……
少将军若是日日这样，言家军可就彻底没了主心骨。
怔愣一瞬，言卿眼底又闪过一丝血色。
“害得阿欢与我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还没伏诛，你说，我若是取了他的脑袋，阿欢知道了，会不会一开心就愿意来见我了？”
第16章
自那日在那妇女嘴里听说了言家军和言卿的事儿之后，纪若凉脸上的笑意变得越来越少。
她总想尽法子从旁人口中打听的事儿，可无不是负面的。
他不再爱万民，他忘了自己的壮志言云。
他全变了，成了所有人嘴里的叛徒，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听说，他是因为死了夫人才变成这样的。
纪若凉忍不住自嘲，他对纪芊芊，还真是爱的深沉。
不过，以往若是想到这些，她必然痛彻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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