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桶掉落在地上,朝着门边一路滚去。
薛离蹲在我面前,抬手擦干了我脸上的水珠。
他终于相信我死了。
8.
那日在瑶华宫见过我死状的宫人都被薛离处死了。
青瑶也被丢进了冷宫,就在我隔壁屋子。
宣旨的时候她抱着薛离的腿哭成了泪人,「陛下,妾不想去冷宫,妾不想去……」
薛离垂眸,冷冷地看着她,「那便拖去喂狗吧。」
吓得青瑶花容失色,泣不成声地说她愿意去冷宫。
薛离行至殿门外,忽又回头。
目光在殿中扫视一圈后,落在了青瑶脸上。
青瑶顿时面露欣喜之色。
却听见薛离说:「这张脸,朕不喜欢,毁了吧。」
高公公给青瑶身边的宫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宫人立马上前一步按住了她。
「不要……不要啊!陛下救救妾!啊——!」
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响彻了整个瑶华宫。
我在冷宫中见到青瑶时,她坐在铜镜前,手指轻轻抚过脸上尚未痊愈的伤痕。
下一刻,忽然将那铜镜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漫无目的地飘荡了几日。
我看见薛离命人将柔妃拉到了冷宫。
就在我支起小锅煮粥的地方,命人烧了一锅滚烫的粥给她灌下。
柔妃倒在地上捂着喉咙,一身华服沾满了尘土。
几声喑哑的惨叫之后便再无声响。
隔了几日,薛离又令人把佳贵妃扔进了御花园的池子里。
泡了整整十天才把她捞上来。
昔日美人,变成了一具浮肿溃烂的尸体。
薛离仿佛在给我报仇。
可这阖宫上下,谁不知道他恨极了我。
折辱我也不过是为了讨他欢心罢了。
9.
两年前,上巳节。
碧霄宫内歌舞升平。
我穿着刚赶制出来的镂金百蝶穿花裙,腕上的白云石在灯火下闪烁。
昭烈帝半倚在金丝楠木软榻上,支着脑袋微眯着眼看我。
宫门外兵戈声交错。
隐隐约约透着一股血腥味。
一支舞跳完,宫门被人从外劈开。
薛离一身银甲,踩着一地破碎的月光,提着仍在滴血的长剑一步一步朝我走来。
昭烈帝喝完杯中酒,扬起酒盏对着薛离笑了笑,「阿离长大了。」
「皇兄占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么多年,该还回来了。」
长剑刺透昭烈帝的胸口。
薛离的脸上溅满了血,阴冷而妖冶。
下一刻,那柄长剑横在了我颈间。
我看向他。
多年未见,薛离的眉眼处比起从前,更多了几分凌厉和肃杀之气。
「青歌。」终究是他先开了口。
闭上眼,「薛离,杀了我吧。」
我知道,他不会让我死。
冰冷的手指掐住了我的脖子,「青歌想死,那本王偏要你活着,你若死了,本王便屠了青氏满门给你陪葬。」
次日,离王登基为帝。
成王之路,皆是白骨。
薛离手段狠绝,杀光了昭烈帝一系所有氏族。
却唯独留下了青氏。
世人皆知,青氏乃昭烈帝皇后母族。
10.
一连数日,薛离忙于朝中政务。
昭烈帝自知自己大限将至,故意留下了许多烂摊子。
都被薛离有条不紊地收拾了。
他本就是先帝培养的储君,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坐在龙椅上。
若不是当年我作的孽……
这江山不该是现在这副模样。
我仍住在瑶华宫,吃穿用度同从前一样。
薛离送了一批新入宫的宫女来让我挑选,我一眼就看到了缩在人群中的江柔。
江柔的祖父两朝为相,乃是昭烈帝重臣。
却在宫变前夕倒戈相向。
薛离断不会留下江相,好在放了他的家人一条生路。
江家上下,男子发配边疆,女子送入宫为奴籍。
「就她吧。」我伸手指向江柔,彼时江柔眼中满是怯懦。
她大概忘了,幼时也曾随江相来过我的及笄礼。
叫过我一声青歌姐姐。
江柔是家中幼女,年纪同青瑶差不多。
每每看着她那张本该天真烂漫却因为家道中落而愁眉紧锁的小脸。
我总会想起青瑶。
薛离软禁了青氏一族,作为要挟我的筹码。
好些日子没有见过青瑶了。
那时候的瑶华宫,终日只有江柔与我做伴。
我从未将她当成我的宫女。
送来的吃食我与她同分。
外邦进贡的锦缎我挑了适合她的颜色给她裁了新衣裳。
我还想办法送了些钗环珠翠出去,兑成了银票,照拂她在外的兄弟亲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同江柔坐在瑶华宫门口的台阶上。
天上挂着一轮孤月。
她托着下巴看向我,神色戚戚,「青歌姐姐,咱们该不会要在这深宫里困上一辈子吧?」
我摸了摸她的头,「不会的,阿柔一定可以离开这里。」
话音未落,一只麻雀撞到高高的宫墙,跌落在地上。
我一时失语。
这墙,也太高了些。
11.
暮春已过,薛离终于稳定了朝局。
他走进瑶华宫时,我正在同江柔扎风筝。
江柔蹲在地上,照着瑶华宫里的狸花猫往风筝面上画。
我画了一只燕子。
刚上完色就被人从手里抽走。
抬头对上薛离那双满是阴鸷的眼眸。
我这才发现,他今日未带随从和内侍。
来得悄无声息,也无人通传。
「青歌姐姐!看我画得如何?」江柔一转身看见了薛离,愣了片刻,慌忙跪下请安。
薛离摆摆手让她退下,站在我面前,隔着石桌与我对望。
「为什么画燕子。」
「想画便画了。」
薛离不知哪儿来的怒气,三下两下撕烂了我的风筝,扔在脚边。
「燕思归,秋去春回,你想回北方?可薛炀已经死了!」
我这才记起,北方曾是昭烈帝登基前的封地。
原来他以为我在惦念薛炀。
心里难免觉得好笑,可我又不敢笑出来让薛离发觉。
久久沉吟不语,在他看来就是默认。
腰上一紧,薛离将我打横抱了起来。
我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你对薛炀也是这样投怀送抱的?」
说话间,他抱着我进了内殿,丢到榻上时我还有些眩晕。
「薛离,我是薛炀的皇后!是你的皇嫂!」
薛离欺身而下,将我脸颊边的一缕碎发拂至耳后。
动作轻柔,仿佛我与他是世间最亲密之人。
「朕早已昭告天下,薛炀的皇后同他一道入了皇陵。
「青歌,你如今不过是个死人。」
薛离语调漠然,脸上尽显疯狂之色。
我拼命抗拒,可每每看见那幽黑的眸中倒映出的我,心头便涌上一阵愧意。
殿外忽地下起了雨,缠绵的湿意打落了院中的凌霄花。
12.
这一夜,我累极了。
昏昏沉沉间又梦见了薛离。
龙凤花烛静静燃烧,我坐在床沿,透过盖头的薄纱看见他一身喜服走进来。
他挑了烛芯,伸手一推,我深深陷入鸳鸯锦被。
「于礼,应该先挑盖头。」我轻声提醒他。
「在挑了。」他凑到我耳边,用牙齿轻轻咬起大红的盖纱,热气扑到我脸上。
我耳尖一燥,脸更红了。
……
醒来时日头已上了三竿,薛离不在。
我唤来江柔,写了一张药方子给她,叮嘱她走小路去太医院找李太医。
喝完后又把那药渣子埋进了凌霄树下。
薛离每晚都会来找我。
他登基已月余,偌大的后宫唯我这无名无分的一人。
听江柔说,朝臣们都在明里暗里地催他选妃。
薛离向来最厌恶被人拿捏。
那些想把自己府上女眷送进后宫谋求一世富贵的朝臣全都被他调去了别处。
这日下朝,薛离衣饰未换,匆匆来了瑶华宫。
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盒子,神情有些别扭地放在了我面前。
打开一看,是海棠糕。
从前我最爱吃海棠糕,宫里做的没有外边酒楼卖的好吃。
看那盒子,似乎正是从我同他经常去的那家买来的。
「我现在不爱吃海棠糕了,有些甜,容易腻味。」
听见我这么说,薛离恍惚片刻,又发起怒来,抬手便将那个盒子打翻在地。
到了晚上,他折腾我时格外的凶狠。
事毕,他穿起衣裳,丢下一句:「过两日,随朕去阡安。」
我一怔,阡安乃南暻边陲重地。
他明知,我不愿再去那里。
我的父亲,我的兄长,都死在了阡安。
13.
阡安风沙漫天。
吹乱了我的鬓发,也吹得我心里纷乱不堪。
北狄来犯,战争一触即发。
我看着薛离一身戎装,锐利的棱角,清晰的下颌线。
只可惜太过冷硬。
这样的他,正是我一手促成的。
「青歌,在想什么?」他见我愣愣出神,皱起眉问。
「没什么。」我言语有些晦涩。
他又忽然沉了脸,丢下战报向我走来,「你就这么不想和朕待在一块?」
我转过脸去不再看他。
他伸手掰过我的头,俯下身磕上我的唇角。
因为呼吸不畅,脑部有些钝痛,我缓了好一会儿才推开他。
薛离竟没有恼,而是好整以暇地看着我,修长的手指掠过唇上被我咬破的地方。
他带我登上高高的城墙,北狄的皇后已被吊在那里。
华裳凌乱,面色惨白。
薛离递给我一把弓,「拿住。」
我愣愣接过,由着他环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