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仔细想了想,似乎自那天遇见姜瑜后,他的脸色就经常不太正常,当然,这里的「不正常」是指隐隐带着一丝病态。
准确来说,是很多事都变得不太正常,譬如他的工作量突然增多,有时会到很晚才回来,譬如他会在我说话时突然望着我发呆,眼神苍凉而悲哀,譬如他在对我笑时,一定不知道他的笑容有多勉强。
我安静地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将模型拼完整,看着时针转了一圈又一圈,将准备好的说辞在心里演练了一遍又一遍。
我甚至想要从我们的初见开始说起,说他对我的承诺、说我们那段艰苦的日子、说我被车撞上的瞬间、说他最近面对我时的心不在焉。
但最后当他捧着拼完的整个城堡递给我时,我接过来后一边欣赏一边很随意地说了句:
「盛择,我们分手吧。」
他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
其实像他们这样从底层杀出来的富一代,在人心与人性的把握与事件的推演上几乎是顶级水平,大多数人只要在他们面前说几句话就能被从里到外看个透。
所以即使我并没有拿出能证明他和姜瑜有关系的实质性证据,但我想,他不会猜不到我提分手的原因。
而那些没被我说出口的往事,无非是还在告诉他,我的不舍,我还在期待他的解释、他的挽回。
但我知道,他不会。
窗外暴雨无声,他静静地、静静地坐在我身侧,静到仿佛这个人不存在。
我沉默地低头仔细欣赏模型的各个细节。
过了很久很久,我听见他的声音:
「你知道……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人,是什么感受吗?」
13
盛择晕倒进医院了。
我想可能是因为在他疲惫且淋雨后,我还让他通宵帮我拼乐高的原因。
所以早上醒来看见他靠在我卧室门外的墙壁上高烧不醒的时候,我还是给他助理和救护车分别打了个电话。
先到的是他的助理,他看见我推着行李箱一副要离开的模样,委婉问:
「江医生,您不一起去医院吗?」
我拿起桌上的钥匙,看了眼毫无意识的盛择,莞尔道:
「不了。」
在救护车来之前,我坐上了预约好的车,然后随便报了一处盛择送我的房产地址。
这么些年来,盛择送了我不少东西,各种价格高昂的珠宝首饰,大大小小的各处房产,我认识或不认识的名牌包,还有我碰都没碰过的限量款跑车。
我将这些全卖了。
看着账户里的那串数字,我很确定,足够我衣食无忧三辈子。
所以我打算出国进修,远离男女主的生活。
离开前,我去了盛择常带我去的那家很小众的餐厅,里面的饭后甜点是我喜欢的黄桃酸奶小蛋糕。
对于只有我一个人出现,餐厅老板并没有讶异,一如既往地在饭后给我送来一碟小蛋糕,然后笑眯眯地说:
「江小姐,这是我最新研究出来的,搭配了薄荷,您是除我之外第一位吃到的人,要是盛先生也在的话……」
我低头地浅浅尝了一口,打断她的话:
「哇,真的很不错!」
她立即跳转话题,满目欣喜:
「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喜欢,我还有好多种想法,等您下次来,我再给您换新的。」
我捏着勺子继续咬了一小口,任凭心底的涩意翻涌,安静地摇了摇头,声音自然无波:
「我不会再来了。」
直到上飞机,我也没去医院看过盛择一眼,并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
国外的生活很简单,我仿佛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每天忙着学业,忙着好好生活,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时,会因为突然窜出来的回忆,而失去所有睡意。
很早之前我曾听人说过,一段没有结果的感情,会让人痛苦两次,一次是在分开的时候,一次是在那个人结婚的时候。
我并不想经历第二次,所以我没再关注过盛择的消息,甚至连国内的娱乐新闻都没有再看过。
而再次看见「盛择」这个名字,是在一年后我参加的一场学术交流会上,当时讨论的是一个典型的国内案例,一位病人在没有任何疾病及所有器官都正常运行的情况下,忽然就昏迷不醒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受到任何外力伤害,身体一切正常,但不会醒来。
先后有无数专家针对这个案例进行分析,仍旧没有答案,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想起我自己,虽然我是由于外力因素导致的昏迷不醒,但我的确需要到达剧情节点时,才能醒来。
不过,我若坦诚地说出我的经历,他们大概会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因而我只是安静地听着,听到会议结束,最后在屏幕上看见案例中无故昏迷一年的当事人的名字:
盛择。
14
我设想过无数种与他重逢的场景。
但绝对没有一种是现在这种情况,我站在医院的病房门口,阳光从半开的玻璃窗透进来,空气中飘动着微小的浮尘,纱帘旁放着一盆铃兰,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
大脑在那瞬间变得空白,直到他的助理走过来叫我,我才发现指甲因紧握嵌入了掌心,从助理蹙眉担忧的表情里,我猜测出自己的脸色一定不太好,他告诉我:
「江医生,盛总其实很早就开始会突然晕厥了,一年前,他高烧晕倒被送进医院后,在您上飞机那天醒了,然后一个人坐车去了机场,后来晕倒在机场就再也没醒来。」
如果说我的昏迷是因为剧情需要,那他呢?
我不断地想,原本应该和姜瑜拥有幸福结局的盛择,为什么会走向另一条轨迹?
「姜瑜呢?」
我看向助理,开口的声音很是干涩哑然。
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提及这个名字,他有一刹那的表情失控,但很快掩饰好。
我想,即使所有人都不知道盛择和姜瑜的关系,他一定知道,甚至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除了上司与下属的身份,实际上他还是盛择的师弟,比盛择小几届,毕业后跟在盛择后面,被盛择一手提拔上来。
沉寂了几秒后,他欲言又止地望向我:
「盛总和姜小姐在您醒来的那天就彻底分开了……盛总爱的只有您。」
我觉得可笑,问他:
「那为什么会和她在一起呢?」
大概是没办法回答我的问题,他叹息了声,说起一件往事。
「姜小姐和师兄结婚前,有一天晚上她在车上睡着了,许是做了梦,一直在叫一个男人的名字,当时师兄就在车上,他什么反应也没有,甚至都没看一眼。」
「您大概不知道,师兄从前只要听说您在医院和哪个男医生走得近了,就会连着好几天偷偷去医院。」
「我不知道师兄为什么会和姜小姐在一起,但我知道,师兄一定不爱她,有一次师兄喝醉了,捧着您的照片反复道歉,他说对不起您,他必须要和姜小姐结婚,他实在没有办法了。」
「他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
不知怎么,我忽然想起分手时,盛择说的那唯一一句话。
那时我以为他的意思是,在等待我醒来的漫长岁月里,是姜瑜让他走出了绝望,所以他爱上了姜瑜。
如今再想,一个莫名的念头浮现上来。
我抬手抚上他俊挺的眉眼,或许,他的意思是,他知道等待一个可能再也不会醒的人是什么感受,所以不想让我经历。
15
我现在也体会到了。
和从前的他一样,我也喜欢坐在床边一边给他擦拭脸颊,一边说一些最近发生的琐事。
如果说当初的我必须要到他和姜瑜结婚时才能清醒,那么他的清醒时间,是没有答案的。
姜瑜已经很久没在荧幕上出现过了,娱乐圈更新换代的速度很快,她的名字逐渐被观众淡忘。
我并不清楚她发生了什么事,但这个世界原定的走向的确发生了天崩地裂式的变化。
男主角昏迷不醒,女主角消失在大众视野。
直到有一天,我想起当初盛择带姜瑜回的那所公寓,问他助理要了密码,第一次鼓起勇气走进去。
然后在那里遇见了姜瑜。
当时她就站在盛择卧室里,正低头在翻看一本画册,门被打开的瞬间,她回头,与我四目相对。
距离上一次在电梯里的相遇,已经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大概是医生的职业病,我下意识注意到她的气色,没化妆,依旧漂亮,但有种大病初愈的感觉。
对视沉默了许久,她开口说的第一句是:
「别误会,我也是第一次进这间卧室。」
继而她捏着手中的画册走到我面前,翻开其中一页举到我脸的旁边对比着看了一遍后,露出一声不明意味的轻笑:
「啧,他骗我啊!正主一出现,这画上是谁可太明显了。」
后来,我们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她对我说着关于和盛择的往事。
她说她是来取个东西,最后一次来这里了。
她说和盛择在一起只是为了逼她初恋出现。
她说和盛择的那场婚礼实际上她跑得比盛择还要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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