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京郊猎场又待了三日。
等到第四日返京的时候,我来时的枣红马驹已换作了香车华盖,一路优哉游哉地返回上京城。
进城之后,我突发奇想,让马夫驱车往西市绕绕,想去瞧瞧沈记胭脂铺如今的情况。
可是待我到了沈记附近,却发现其门庭若市不减从前。
我挑了挑眉,心里暗忖,难道沈卿卿的做的玩意儿已经好到了让上京贵妇不顾得罪我,也要去买的程度么?
梨心下了车打探情况,再回来时,脸黑得快要滴出墨来。
「殿下,您猜怎么着?我去那厢找人问了,谁道那人说,殿下跟他们东家只是闺友间闹了脾气,眼下已经和好如初了,公主府也重新收起他们沈记的东西了。」
我挑了挑眉。
问题是这些日子我一直在京郊,哪来的功夫回京收沈卿卿的东西!
我想到了早一步回京的桓愈之,忽然有了眉目。
「橘衣,叫车夫打道回府,咱们清算清算家当。」
我带着一队人浩浩汤汤地回了公主府,甫一进门,便让迎上来的长史将府里现有的沈记的玩意儿通通清出去。
桓愈之彼时在槐花树下支了个花帐小憩,被庭中惊天动地的动静吵醒,错愕地看向帐外的我。
我让橘衣撩开了他的帐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是你让府里再收沈卿卿的东西的?」
桓愈之愣了片刻,看见院内杂乱的景象,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若说此前我拒收沈记的东西还只是上京贵人阶层才知道的事,那这回我将沈记的东西全扔出去,那就是真正在昭告上京大小百姓,沈卿卿自此再没了长平公主这个靠山。
「李含真,你这是做什么?先前我怜你身体抱恙,不舍得对你说半句重话,如今你非要逼我是么?
「因着你的一时任性,你可知卿卿发了多少愁,一连多少天吃不下睡不着,人都瘦了一圈。」
我若有所思,朝他颔了下首:「你说得在理。」
桓愈之面色一凝,接着就是一喜。
「我就知晓殿下实则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我这就让人将东西抬回来……」
然这回,我却不等他说完,拍拍手招来几个身强体壮的护卫。
「说得好,既然你这么牵挂沈卿卿,那本宫就将你送去清远公府陪她好了。」
语罢,四个护卫真的各抬一脚,生生将桓愈之和他身下的椅榻一同架起,就要岀府。
桓愈之好半晌没回过神,直到被抬到大门,他才将将反应过来。
他用手指死死扣住朱红的正门,双目赤红,瞥了一眼逐渐热络的街巷,难堪至极地道:「李含真,你疯了么?我们夫妻本一体,你如今叫我出这样的丑,安知你自己不会招人耻笑?」
「夫妻?」我拍拍他扭曲得看不出原本俊逸的脸,「很快就不是了,你且在清远公府陪侍沈卿卿几日,本宫的休夫书过几日便到。」
桓愈之听完我说的话之后,挣扎的力道一卸,忽然笑出了声。
「殿下真的以为能同我和离么?」他整了整凌乱的襟口。
「我为世家子,殿下是天家女,咱们的姻缘本就是世家同天家相互示好的佐证,岂能容殿下想离就离?」
我冷笑一声:「那你且看本宫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送走桓愈之后,我觉得满府的空气都登时清醒了不少。
梨心喜气洋洋地招呼着底下的婢女收拾庭院,嘴里念念有词:
「婢子早就瞧着驸马不得劲儿了,如今可算将他送走了,真是喜事一桩。」
橘衣下意识想开口斥她,又想到今时不同往日了,便也跟着一道笑起来。
我将梨心招到身边来:「你说本宫从前养过十二个面首的事可还记得?」
梨心果断点点头:「婢子当然记得!」
「既然如此,府上有这等喜事,你也从库房里挑些玩意儿送给他们沾个喜气儿。」
我支着头想了想:「就送我去年生辰时打的那套金桃花腰坠吧,一共十二式,各自独一无二。」
梨心欢欢喜喜地领命吩咐去了。
我带着橘衣回了书房,认真地思索起桓愈之说的话。
桓愈之虽在沈卿卿的事上显得冲动愚直了些,可他身为一个世家子弟的政治嗅觉却一点不弱。
他说的没错,我跟他的婚事不可能轻易销去。
即使父皇有心削弱世家,可这也不是朝夕之间就能做成的事。
除非我能拿得出拉锯的筹码。
橘衣见我想得入神,不由也放缓了研墨的动作,生怕惊扰了我。
就在此时,屋外却传来梨心呵斥人的声音。
「好你个丫头片子,殿下待咱们下人这般慷慨和善,你却悄默声地在房里藏下了沈记的东西,这不是蔑视咱们殿下威严,打咱们殿下脸吗?」
橘衣皱了皱眉,低声道:「婢子出去将她们遣远些。」
我摇摇头:「算了,叫她们进来说吧。」
橘衣无奈,只能出去将她们二人一同叫了进来。
甫一进门,梨心就义愤填膺地控诉道:「殿下明鉴,婢子实在气不过。」
她用手指着那名哭得双眼通红的婢女。
「殿下明明都吩咐了,要将沈记的东西通通清出府去,可这丫头居然悄悄在枕头下还藏了一匣子沈记膏粉。」
婢女哽咽着小声辩驳:「以婢子的月俸,寻常根本用不起这样的好东西,故而先前殿下赐下来的时候,婢子当真爱不释手,这才鬼迷心窍一直攒在手里的。」
我了然,当即提声道:「橘衣,你去库房支些银钱,再去购些脂粉香膏贴补下去,有不愿要的便折成现银给她们。」
说完,我又看向底下跪着的婢女:「好了,这件事你未做错什么,别再跪着了,将东西呈上来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