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染收回视线,将所有情绪一并跟着眼泪压回去。
待磕了头,岑锦率先起身,伸手去扶岑染:“雪地寒凉,你身子还没大好,快些起来吧。”
岑染摇摇头,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撑膝而起。
岑锦手一僵,心底流过异样的感觉,却也很快掩了去。
离开时,岑染不由回头又看了眼爹娘的墓,落了灰般的心似针扎般疼着。
爹,娘,若我能见到你们,一定与你们一同保佑姐姐。
少傅府,正厅。
岑染喉口痛痒,没忍住轻咳了两声,
岑锦微微蹙眉:“你风寒未愈,早些回房休息。”
闻言,岑染沉默地点点头。
岑锦看了她一会儿,还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朝书房去了。
望着那离开的背影,岑染无力地叹了口气。
菊青上前扶着她,不禁说道:“夫人,您为何不将您的情意和大人说呢?大人那般好的人,若是知道,定不会同您和离的!”
岑染抿抿唇,依旧没有说话。
他自然是好,可也就是因为他那样好,她才不能告诉他。
她不愿让他烦心。
深夜。
紧闭的房门和窗户挡不住外头阵阵风声,岑染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
她出神地看着床幔上挂着的流苏穗子,心思百转千回。
虽然已和岑锦说了和离一事,可心里很是疼痛,她舍不得他,更觉自己配不上他。
岑染有些烦躁,她起身披上斗篷,点了一盏烛火。
她拿起几日前从书房中拿来的书,欲转移注意力,而书上的一句话却让她在难挪开眼。
“人生苦短,遗憾难免,可人生来一贫如洗,死也当坦坦荡荡,而非满心牵挂……”
岑染眼神微怔,不断喃声重复着,觉此话甚是在理。
她十六岁就嫁给了岑锦,此时的自己早已过花信之年。
然这半生她都在压抑自己的情绪和心意,如今剩下这不过一月的日子,为何不能放肆一些?
岑染合上书,眼底划过如释重负的轻松。
将书放回原处,她起身吹灭烛火,带着几丝倦意躺回床榻上。
被被褥暖意包围间,岑染决定明早就去找岑锦。
巳时。
岑染算着岑锦下朝了,便去到他的书房外。
可在抬手推门时,她忽然胆怯起来。
“咳咳咳……”
岑染喉间一痒,忙以帕子捂着口鼻转过身去。
她紧皱着眉,神色尽是痛苦,现在每次咳嗽都似是要将她的心肺一并扯出来似的疼。
然这股疼痛倒是让她清醒了些,她昨夜已想好了,如今怎么能打退堂鼓呢。
将几欲涌上的咸腥压下后,岑染深吸了口气,推门而入。
岑锦正在看书,见她突至,略显诧异。
“五日后的祈福日,你可否陪我去?”岑染温声问。
岑锦一愣,他那日有约了。
可是拒绝的话却忽地卡在了嘴里,岑染那单薄的身形,还有那隐隐泛着水光的眸子,鬼使神差地让他改变了说辞:“可以。”
五日后。
岑染特地打扮一番,穿了件象牙色洒花长袄,披着大红羽缎斗篷,往日的沉稳尽变成了明艳活泼。
她立在雪中,笑靥如花,远远胜过院落中那红梅。
岑锦怔怔地看着岑染,眼底不觉划过一丝惊艳。
没等他反应,岑染拉着他就往祈福塔去了。
街上熙熙攘攘,塔下人很多,岑染紧紧攥着岑锦的手,生怕人群将他们冲散。
岑锦看着被一只温暖小手握着的掌心,心中涌上一种莫名的情绪。
挤到塔下,岑染仰望着祈福塔,叫岑锦一同许愿。
她闭着双眼,双手合十,心道:天神在上,就让我自私一回吧,唯这一回!
她缓缓睁开眼,转头看向还闭着眼的岑锦,目光深情缱绻。
岑锦似是感受到了她的视线,睁眼看着她:“怎么了?”
岑染沉默了一会儿,才回:“那日同你说和离的事我没有在开玩笑。”
闻言,岑锦身形一震。
“但我的条件是,接下来这一月,你将我当成你真正的妻,疼我,宠我,一月之后,你我一别两宽,你也不必对我心怀愧疚。”
岑染的声音很轻,可每个字却如石头般砸在岑锦的心上。
他有些诧异,可心中又莫名的烦躁。
良久,他点点头:“好。”
见他同意,岑染悬着而又忐忑的心慢慢平静下来,可又有股止不住的苦涩蔓延开来。
她暗自甩掉那些悲戚,扬起抹笑容亲昵地挽住岑锦的手臂朝外走。
岑锦身体僵了僵,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亲密,但他没有抗拒。
天空又飘起了细雪,落在二人的黑发上。
这一刻,岑染恍惚觉得她和岑锦走到了白头……
两人在外头玩了将近三个时辰才回府。
岑锦要送岑染回房,她却拉住他,笑道:“从今儿起,你在府的日子我们便一起用膳吧。”
闻言,岑锦心生了几丝怜意,这两年他与岑染甚少一同用膳,他的确没照顾好她。
岑锦点点头,算是同意。
岑染心中不免有丝欣喜,但更多的是悲凉。
与他一起用膳都渐渐成了奢望,现在可以了,却是在和离与她离世前夕。
岑染让小厮备了碗面。
岑锦听到“面”一字,才惊觉几日前是岑染的生辰。
他眉心微拧,面带歉疚:“抱歉,我忘记了你生辰,明年我……”
“没事,你还能想起,我便很开心了。”岑染打断他,语气风轻云淡。
不一会儿,小厮将面端上,岑锦将面推到岑染面前:“尝尝。”
热气扑鼻,岑染觉着眼眶微湿,她吸了吸鼻子,冷气涌进,像是又把利刃在她心肺间四处乱绞。
她看了眼岑锦,将那似乎带着血的咳嗽硬生生吞下,再匆匆拿起筷子夹起一大口面吃着。
“你慢些。”岑锦轻声道。
岑染笑了笑,含糊不清地说着:“这味道,没有变过。”
看着她娇憨的模样,岑锦的目光渐渐复杂。
岑染低下头,一口口地吃着,热气中,她没能忍住的泪水滑进了嘴里,很咸很涩。
眼瞧着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岑锦将她送回房后,转身便要离开。
“阿鹜。”岑染忽然拉住他的衣袖,软声道,“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岑锦闻言,剑眉微蹙:“珠曦别闹,这不合适。”
“你答应我的,这一月将我当做妻子,既是夫妻,同榻而眠又怎会不合适?”
岑染的语气里竟是少见的强硬。
见她不松手,岑锦沉默了,眼中却满是拒绝。
岑染眸光一暗:“我只是想你留下来陪我,就这一晚,就当弥补过往的十年。”
这一句话像是攻破了岑锦坚硬的心墙,他眉目一展,眼中的拒绝渐渐消散。
已是深夜,床榻间二人和衣而卧。
岑染并未睡着,她侧躺着看着身旁熟睡的岑锦。
这是她十年都不曾见过的,如今算是得偿所愿。
她抬起头,轻轻抚过岑锦的脸,而后紧抱着他的手臂,心中的不舍让她眼眶一热:“阿鹜,你怎么能这么好?”
好到我不舍的你有半分为难。
外头风雪不知何时停下,岑染也不知自己何时睡去。
直至天渐渐亮了,光线透过纱窗落进房中,岑染缓缓睁开朦胧的双眼,被一片暖意包围的感觉让她一愣。
她竟被岑锦紧紧抱在怀里。
岑染心头一颤,这温暖和她想象中的一般无二。
突然,喉间又是一阵痛痒,她剧烈咳嗽起来,一股血腥味渐渐在嘴里蔓延开。
岑锦被惊醒,见岑染突显病态,担忧问道:“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