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扶青起身随着堂兄出了屋内,我睁开眼,门外站着两个人影,隐约听见说话声却听不真切,像是堂兄的责骂,又像是许扶青的认错。
侧身背对门外,我不再去分辨,许是生了病人容易疲倦,不过一会我就沉沉睡去。
再醒来阴雨天已经散去,堂兄端着暖粥进屋,「你以为不同我们说我便不知晓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我扶了起来。
我当然知道他会知晓,张迈是他留在我身边的人。
「东西阿兄早就给你备好了,如今可想明白了?」
「嗯,本打算昨日回家,耽搁了一下。」
他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暖粥递给我,「吃完就随我回去。」
随着堂兄上了沈府的马车,行至一半马车忽然靠边停了下来。
许扶青挡在前方,马夫不得不停下,堂兄不悦,大步走了出去,自怀中掏出他早在六年前就备好的和离书。
冷声道,「侯爷,我沈家也不是小门小户,休妻自是不可,这是和离书,请侯爷签了,我会差人来取。」
许扶青面色仿佛浮着一层碎冰,倔强地不肯接过,眼底一片乌青,咽了咽口水,越过堂兄看向马车内的我。
言语滞涩,「里里,为何不再等一等我?」
等?
九年还不够吗?
为了日后不再生麻烦事,我掀开帘子,问他。
「你可知道那日狗儿为何发狂?」
他闻言握紧拳头,「她并非有意,是被人蒙骗了。」
我便知道,宁遙在他心中是不可能做出持带令狗发狂的香囊的,也不可能故意上门来寻我晦气,我烦透了,不愿再多看一眼。
「如此,还是那番话语,她既来了京都,侯爷莫让自己遗憾终生,这侯爷夫人我沈里里不当了,腻了。」
「你也不必再白费心思,我已做决定,不会再更改,此后无论你们二人如何,都莫要再出现在我眼前。」
放下帘子,遮住了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如释重负。
当真说出这话,前所未有地轻松。
我当然知道,他们不可能了,这话不过是故意说与他听。
那日他从别院走后同宁遙说绝了话,宁遙当日就骑马离开了京都。
我也知道他近日无心公务,四处寻红梅想要续上我之前种下的,可来不及了,没用了。
如同那棵枯死的红梅,最终没有开出花朵,死在了大雪来临之前。
隔着马车,我又听堂兄开口,「当年这亲事是老侯爷同我叔父求来的,后来老侯爷因你病重,是里里在旁操持侍奉,她不计较你不忠不孝,你倒有脸面替那女子辩驳,我沈家乃钟鸣鼎食之家,族中男子皆在朝为官,莫说是里里当宝贝似养着的狗儿,就连沈家一棵草木也由不得你杀之打之,这仇里里不报,我沈知延也不会轻饶。」
末了,他又出声讽刺,「那女子永世不会再踏入京都,你若不舍,我助你一臂之力,一同去吧。」
就算看不见许扶青,我也能想象出他脸色苍白灰头土脸地落魄模样。
自此以后,朝堂之中沈家再无我的阻碍,阿爹不会轻饶了他,堂兄亦不会。
他要吃得苦头不会少,这是他背信弃义该承受的,也是他一而再再而三恃宠而骄的结果。
走了许久,堂兄才道。
「里里不一样了。」
我疑惑看他,不解其意。
也不知是喜是忧,堂兄继续说道,「从前的里里说话总是生怕惹人难过,特别是对他,更加不愿说一句重话,如今倒是专捡他难受地讲。」
我扬唇笑了笑,心中淡然,「阿兄,里里再如何也是沈家嫡女,接下来的苦,他一人受着吧。」
再回头看去,只剩下人影绰绰,曾爱而不得的,全都消失在了人群里。
1.番外(许扶青视角)
十三岁,我随大军出征,临走时阿爹神神秘秘地拉着我说道。
「爹替你寻了个漂亮娘子,你小子可要给爹争口气回来,不然你岳丈瞧不上你。」
我想问有多漂亮,大军已经出了军营,没来得及问。
出征两年,饮尽风霜和敌人的鲜血才等到了归京的日子,我在军中崭露头角,圣上赏了无数金银财宝,也终于知道阿爹口中的漂亮娘子是礼部沈尚书的嫡女,沈里里。
太傅寿宴上,我同一群好友去迎太子殿下,众人瞧见桥头站着一姑娘,眉眼极温柔,白净的脸颊被日光晒得微微泛红,池中鱼儿争夺着她撒下的鱼食,不同于其他姑娘随手一丢,她仔细抛着,生怕哪一只吃不上。
几人都在猜她是何人,我脱口而出沈里里三字。
自然也不是我有多厉害,而是我在阿爹书房里瞧见过她的画像。
那画像只描出她五分颜色,比之真人差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