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千渝看见我红肿不堪的手背,眼神很复杂,「何静,不会做菜可以不做。」
可不等我说话,他便拉过我的手,抹着药膏,一点点为我的烫伤处上药。
宋千渝难得对我那么温柔,我一时有些恍惚,又有些无措。
看着桌上那盘白灼虾,我鬼使神差地问,「我手不方便,待会儿你帮我剥虾好不好?」
宋千渝皱了皱眉,毫不犹豫地拒绝,目光中甚至带有一丝责备,「何静,你知道我有洁癖。」
一句话,就让气氛变了个样。
如果是以往,我并不会在意。但那天我不知道怎么了,只觉得满腹的委屈,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最后,我不顾自己受伤的手,忍着灼烧般的疼痛,把那一盘白灼虾全部剥完了。
而宋千渝就在一旁沉默地看着我,好几次想开口,却什么也没说。
我从记忆里抽回思绪,看见宋千渝把剥好的虾放在室友触手可及的地方,又拿湿纸巾擦了擦手,然后慢慢朝我看过来。
迎上他视线那一刻,我终于明白。
他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去年被烫伤的地方留下了一个小小的疤痕,也在我和他之间留下一道隔阂。现在宋千渝亲手撕开这道伤疤,往血淋淋的伤口上撒盐,目的就是为了让我彻底死心。
他早就知道我对他的感情,知道我不仅仅把他当朋友。
他请我吃饭,当着我的面给室友剥虾。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不要痴心妄想,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
心头某处抽痛了一下,我低头,避开与他的视线交汇,拿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这一顿饭吃得格外漫长,任凭他们怎么秀恩爱,我都埋着头没怎么说话,直到头顶突然一阵喧哗声。
我抬眼,看到一个男生憋红了脸在跟宋千渝道歉。
大致意思是,他们那桌在玩大冒险,输了要去加在场最漂亮女生的微信,他并不知道我室友原来有男朋友。
宋千渝脸色很难看,却不好在大庭广众下发作。那男生自知理亏,又说了几句对不起,悻悻离开。
我偏过头去看我室友。
室友向来爱吃火锅,可惜又不是很能吃辣,此时漂亮的脸蛋微微发红,光洁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娇艳欲滴。
周围很多人的视线都若有似无地停留在她身上,有好几个男生眼神里仍旧带着蠢蠢欲动。
我的余光就捕获到有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正缓缓朝这边走过来。
我唇角弯了弯。
心中那团郁结似乎也冲散了许多。
年轻就是有勇气,明明已经有过前车之鉴,还是想再碰一碰运气。
心里一动,再去看宋千渝,果然他脸色又阴沉了下来。
我突然来了兴趣,干脆放下筷子抬起胳膊,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然后我就看见那男生在离我室友只有一米距离的时候,长腿一迈绕过了她,径直走到我面前。
我吓了一跳。
那男生直勾勾地望着我,眼睛很亮,面上略略有些局促,但笑容很干净,「学姐,我可以追你吗?」
我愣了一下,下意识去看宋千渝。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脸色好像比刚才更冷了。
一时间,脑子闪过许多念头和画面。
在这场长达十年的单向奔赴之中,我并非没有动摇过。
我曾亲眼见过宋千渝是如何拒绝那些向他告白的女生,手段干脆利落,几乎不留一丝情面。
于是我小心怀揣着对他的爱,隐忍不宣,心甘情愿做他温柔体贴的朋友。
可一腔热情得不到丝毫回应,换来的永远是他的冷淡和克制。久而久之,求而不得的痛苦和疲倦几乎要将我压垮。
那时我得知自己没能跟他考上同一所大学,长期积压的情绪更是在那一刻达到了顶峰,第一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吃散伙饭那天,他没来。
结束的时候有个男同学跟我表白,我拒绝之后,男同学表现得很失落,但还是不死心地提出送我回家。
我想了想,回我家势必会经过宋千渝家,不知怎么,我同意了。
那晚的月色很美,男同学跟我并排走着,想方设法地找话题。
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认真回应,直到那道熟悉的大门撞入我的视线。
我不由顿住脚步,目光往上,看到了站在阳台上冷冷盯着我们的宋千渝。
回到家后,等我洗完澡,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人录了男同学向我告白的视频发在了班群里。
视频里太吵听不清声音,画面的最后是我和他一起离开包厢。那些有事没去的同学纷纷在群里起哄。
就在这时,我收到了宋千渝发来的消息:
「你想复读吗?」
我立刻领悟到了他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他想和我读同一所大学。
即使他什么也没挑明,在我眼里,这就是他要向我传达的讯号。
我心上顿时好像久旱逢甘雨,同时又觉得隐隐作痛。
他似乎总是这样,在我一点点积攒失望后,又给予我希望。
那么到了此刻,在他有了女朋友,并且决心用这顿饭和我撇清关系后,他眼里的讯号又代表什么呢?
想到这里,我呼吸微滞,再想仔细看清楚些他眼里的内容,室友突然侧身遮挡住了我的部分视线,然后牵住了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宋千渝似乎怔了怔,随即低头看她,眉梢眼角都柔和下来。
那一刻,我蓦然发觉,自己内心深处的最后一点点希望,彻底地被毁灭了。
奇怪的是,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我垂下眼,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对面的男生身上。
男生猝不及防与我对视,更紧张了,竟然又把刚才的话磕磕绊绊重复了一遍,「学姐,你,你可以追我吗?」
听到这话,围观的人哄地笑开。
他好像还没明白过来。
有个认识他的含笑提醒,「何洲,是你跟人告白,怎么还让人追你啊?」
他呆呆地望着我,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尖,「我、我……」
「可以。」我打断他。
这一次,我并没有去看宋千渝现在是什么神情。
在一片嘈杂声中,我静静注视着何洲,看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耳尖的红色逐渐蔓延到耳根,脖子。
我笑了笑,忍不住又重复了一遍,「可以。」
……
我发现,何洲真的是我见过最喜欢脸红的人。
我说出那句「可以」后,何洲顶着一张红得能滴血的脸,不由分说地拉着我离开,然后带着我来到了一家最近的甜品店,点了好几份甜点摆在我面前。
在我惊诧的目光下,他垂了垂眼睛,手中的勺子也被他攥得紧紧的。
隔了一会儿,他终于抬起眼,弯弯唇笑道,
「刚才在火锅店看你没怎么吃东西,他们说,吃甜品会让人心情变好。」
我看着他。
突然意识到,那场我一秒也不想继续待下去的饭局,有这样一个人,在不远处一直默默关注着我。
他看出我无法言说的尴尬和难堪,看出我极力掩饰的落寞和苍凉,所以带我逃离。
我感觉,心仿佛被拨动了一下。
吃了甜品确实会让人心情变好,一整天,我的心情都很不错。
傍晚,我和何洲一起走在操场上,风吹动衣摆,夕阳将云染的火红层层叠在一起,何洲小心翼翼地牵起了我的手。
我歪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白净的半边侧脸,和被夕阳染红的耳尖。
这种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宋千渝给我发了一条微信,问我现在在哪儿。
我没回。
他那边也没再问。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这些年来所有的郁气吐出去一样。
我和何洲一直待到很晚才回宿舍,洗漱完我开始改论文,直到将论文彻底改好,又调了遍格式从邮箱发给了导师后,这才打开了手机。
何洲在半夜十一点的时候,发微信问我明天有没有空。
犹豫了一下,我回道:「我明天有空的。」
他很快回复:「嗯嗯,晚安。」
我愣了愣,看了眼时间,现在是凌晨三点。
我盯着那条微信看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弯唇笑了。
喝了杯牛奶,我打算睡觉,这才发现室友的床铺空荡荡的,被子整齐地叠着。
今晚,室友没回来。
4
第二天,我一觉睡到了早上十点,起床洗漱后,对着镜子开始化妆,在最后涂口红的时候,突然听到钥匙打开门的声音。
是室友回来了。
我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眉目平静,眼里没有丝毫波动。
明明上次撞见他们接吻,我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那感觉就像全身被拆散了重组,骨头被碾碎,又一块块合起来。
可昨晚知道他们在一起,可能做着更加亲密的事,心头除了一点点酸胀,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楚并没有到来,我甚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我不清楚这是不是代表我终于放下了宋千渝,放过了自己,但我明白这是一个好的开端。
我抿了抿唇瓣,将口红一点点抿匀,耳边传来室友略显疲惫的声音:「他回公司了。」
我转过头,发现室友脸色苍白,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我惊讶地看着她,伸出手上前想去探她的额头是否发烫,室友却别开脸,躲开我的碰触,「我没事。」
我皱紧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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