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年前,灵山。
两位猴王凤尾金冠,你来我往,金箍棒与铁棒碰撞之声不绝于耳。
孙悟空边打边问道:「我除妖卫道,取真经修正果,有何错?你何故阻我?」
那妖猴却哈哈大笑道:「什么是妖?什么是佛?什么是真经?什么是正果?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孙悟空被问得一阵迷茫,被那妖猴一记铁棒打个趔趄,退出几十丈。
那妖猴欺身而来边打边喊道:「我等生来自由,是谁教你定下的妖佛之分?你那如来老儿之所以是佛祖,不是因为他最慈悲,而是因为他本事最大,倘使山精海怪本事比他大,那他便是妖。」
「枉你号称齐天大圣,三界众妖以你为荣,你竟以身事佛,取什么劳什子的西经,如此齐天大圣,不要也罢!还不如死在我手中,免得让花果山蒙羞。」
孙悟空张口结舌,无从辩解,节节败退,那妖猴却气势节节攀升,一个追着打,一个退着接,终于打到了大雷音寺。
那妖猴嗤笑道:「已退到雷音寺,我倒要看你还能退到哪里!你乃天降神猴,自由化身!五行山下五百年竟让你变得如此不堪,打将不过便找靠山,真真羞煞,也罢,我就顺便把这雷音寺也一并挑了,省得下次还得再翻跟头。」
孙悟空被他嘲笑,满脸通红,所幸本就生得一副红脸,倒是瞧不出来。
那妖猴一棒将孙悟空打进大雷音寺,只撞得众罗汉东倒西歪,惊得八大金刚瞠目结舌,如来捏着念珠的手也不自觉指骨泛白。
他眼神阴沉,道:「大胆妖猴,谁给的你泼天的胆子,让你大闹灵山?」
妖猴站在诸佛中间,神色怡然,笑道:「胆子自然是自己给自己的,我倒想问问你,是谁借你的胆子,让你自称佛祖,独占西方极乐?」
五百罗汉色厉内荏,大叫:「妖猴放肆!」
八大金刚神色忌惮,叫道:「猴头好大胆!」
如来摆摆手,诸佛立时噤声,他指指旁边的孙悟空道:「五百年前他也曾这么质疑,被我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后,便不再质疑了,你姑且也可以试试。」
孙悟空自跌入雷音寺便状若痴狂,目光呆滞,这时听得如来说话,忽然指着妖猴大叫道:「不对!不对!我便是他,他便是我,我即是齐天大圣,齐天大圣便是我!」
那妖猴眼神晦暗难明,没有出声斥责,只是看着如来,寒声道:「试试便试试,咱们这次五百年来的新仇旧恨一并了结,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话音未落,拔地而起,铁棒兜头便向如来砸去,如来站起身来,挥袖成风,只听金鸣之声,霎时风起云涌,只把罗汉跌倒了七八,菩萨吓退了二三,而孙悟空则神色痴迷,无视眼前争斗。
两人兔起鹘落,打了个昏天黑地,明暗难辨,如来久战这妖猴竟然未见上风,心中真是三分焦躁七分忌惮。
妖猴一棒挥出,冷笑道:「怎的不用你的五行山了?是不是只有站到你手上你才能压住?老杂毛,你心机深沉,五百年前欺他不识神通,假借打赌名义将他骗入五行山下,忒不要脸,这次须让你不得,拿命来!」
如来听他识破计谋,脸上一阵无光,怒道:「妖猴休要猖狂,你当我西方极乐当真便只有那一般神通么?」
当即挥手招来一件法器,那法器是一个金钵,乃上古神器,有镇压万物之威,轻易不会动用。
如来想要立威,本不想依仗法器制服妖猴,怎奈这妖猴实是了得,无奈只得动用金钵镇压。妖猴持棒相撞,怎料那金钵越变越大,越来越重,仿若三山五岳都压在了棒上,一时竟然动弹不得,如来趁机翻手使出五行山神通,连钵将妖猴生生封在了掌下。
尘埃落定,如来一身狼狈,念珠碎了十好几颗,袈裟也破了好几处,灵山更是被搅了个天翻地覆,众罗汉和金刚更是不堪入目。
一念至此,如来心中又恨又怒,挥手召回神通。
那妖猴在金钵下法力全失,看到如来却仍是怒目圆睁,嗤笑道:「本事不行法器来凑,我今日败在你手下,一死便是,可你要是想让我屈从于你,那是不用想的。」
金刚和罗汉被他丢尽了颜面,对他恨得牙根痒痒,在旁边鼓吹道:「杀了他!杀了他!」
如来眼神一凝,看向神色复杂的孙悟空,微微一笑道:「悟空,此乃六耳猕猴,和你一般属四灵猴之一,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且善聆听,万事皆知,故本领与你无二,他阻你师徒取经,既然被我制服,便交给你处置了。」
罗汉和金刚们听得如来这般说辞,心中暗赞这借刀杀人的计谋真是够妙够毒,既能兵不血刃地杀了这妖猴,还能给今日灵山之乱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对如来更是畏惧,赶忙低头齐声道:「我佛慈悲!」
孙悟空听得此言,真若五雷轰顶,神色凄然,望向金钵下的「自己」,双手提起金箍棒缓缓走去,只几步的距离却仿佛有几千万里。
那妖猴听了如来的说辞,在金钵下哈哈大笑道:「够妙够毒,合该你如来老儿称霸西方,这般毒妙的计谋,除了你别人还真是想不出来。」
随后看向孙悟空道:「来吧,杀了我,也杀了曾经的你。以后你便好好取你的西经,修你的正果,再不会有人能阻得了你了。」
孙悟空天生石猴,生便无泪,此遭却双目赤红,两行血泪滑落而下,神色凄厉,高高举起金箍棒,犹豫再三后,最终还是在灵山众佛逼视的眼神中,含泪一棒将那妖猴毙在了金箍棒下。
那一日,生来自由的猴子灭掉了自己的天性,不再自由,成为了西方佛界的木偶泥胎。
一千五百年前,西方极乐。
一日,金蝉子突然被如来召去聆听佛法,讲的是割肉喂鹰的故事。
这个故事佛门弟子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因此金蝉子甚是迷惑,便问道:「佛祖何故讲此事?弟子虽不才,却也青灯黄卷许多年,遍阅佛经。佛祖慈悲,以身喂鹰,乃是大造化大功德。只是,弟子愚鲁,不知佛祖说于弟子何意?」
如来看着金蝉子,笑着问道:「假使让你牺牲性命,割肉喂鹰,以保全鸽子,不知你会作何抉择?」
金蝉子听了低下头思索半晌,好一会儿后才抬起头对如来说:「弟子也不知,弟子修行不够,恐没有佛祖那般慈悲。」
如来笑了笑道:「无妨,只是论道而已,不必当真,你且退去继续参禅去吧。」
金蝉子虽满头迷惑,却也未曾留意在心,便退了出去,继续参禅去了。
「他果然还是不太愿意。」金蝉子出去后,如来面沉似水,对着空荡荡的讲经阁说道。
观音菩萨从角落走出来道:「天庭有蟠桃,散仙有人参果,可灵山却无此长生灵物,只有金蝉子的肉身食之可长生不老,您座下有四大菩萨、八大金刚、五百罗汉、三千揭谛,数不清的比丘尼比丘僧,倘若不啖其肉,恐怕千年后,灵山势微,极乐难乐。」
如来五指紧握,眼中燥意凛然,沉声道:「恐怕由他不得。」
观音菩萨道:「弟子有一计。」
如来道:「快讲。」
观音附耳到如来边,窃窃私语了一会儿后,只见如来双眼一眯,随即嘴角露出笑容。
思索半晌后,如来道:「虽不光彩,确是妙计,只是需得十世五百载,对外得有个光彩的理由。」
观音道:「佛教东传,可以传经名义,让他受十世劫难,度八十一难,方可由他将真经传入东土,如此一举两得,名正言顺。」
如来眼中精光闪烁,拍掌大赞:「甚妙!」
一千年前,西梁女儿国。
金蝉子已经历十世轮回,成为了唐三藏,师徒四人从东土大唐一路西行,前往西天取经。
唐三藏进入王宫见到女王的那一刻,五百年来的心酸委屈犹如呼啸的狂风穿过心头。
是她,即使已经经历了十世轮回,抹去了很多记忆,唐三藏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那日他在灵山遇到了那个她,从此深陷情海无法自拔,如来以她要挟金蝉子,必须经历十世轮回,世世被人啖肉饮血,以供灵山诸佛长生,金蝉子凄然应允,投胎之时,口中犹自念念有词:「愿十世后你我可厮守终老。」
从那时至今已经五百年,十世磨难,物是人非,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但取经未果,还是不能相认。
唐三藏按捺住心中激荡,颤声道:「贫僧自东土大唐而来,去往西天拜佛取经,途径贵国,还请陛下签了通关文碟,允我等继续西行。」
女王看了看唐三藏,心中好生奇怪,她自问从未见过唐三藏,但只觉此人好生面熟,打心底里地亲近他。
在女儿国盘桓几日,唐三藏尽量避而不见女王,只怕一个按捺不住便不去西天,与她在此相伴一生,可想起如来昔日所言,便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只盼快快取了西经,再和她厮守终生。
临别之际,女王看着唐三藏,心中突然莫名激荡,脱口而出道:「御弟哥哥,何不留在女儿国?」
唐三藏心头一震,只想真个就留下陪她,呆了半晌后颤声道:「只盼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