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见过她。」秦肃怀里的姑娘挣脱了他的手,盯着我的脸看。
「以前咱们吃饭,她来找你,好像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她叫什么?」
那姑娘天真的仰起头,秦肃偏头皱眉,嘴张了张,终究还是没说出我的名字。
是啊,我叫什么来着?
我,好像,从来没有一个真正属于的名字。
「我记得她。」秦肃怀里的姑娘,声音软糯,她拉下秦肃的手腕轻轻摇晃着。
我站在他们两个人身边,一次次伸出手想阻止他们接近,又一次次怯懦地放下手。
不管是活着,还是死了,我都不敢打扰秦肃,因为他说过,再有一次,他就不要我了。
「忘了。」秦肃皱着眉,眼睛里只有那个姑娘。
他的指尖微微颤抖,每次他撒谎的时候,都是这样。
恨意弥漫上内心,我咧开嘴角,饶有兴致地在秦肃和那个姑娘身边飘动,我在等,等秦肃和我一样变成孤魂,到那时候,我不信他还叫不出我的名字。
我有很多名字,姥姥叫我狗丫儿,奶奶和爸爸叫我丧门星,村里人叫我晦气东西。妈妈叫我,哦,我忘了,我没有妈妈。
要是有妈,怎么着,我也能有个响当当的大名。
姥姥、从医院抱回我那天,家里的老狗生了一窝崽子。
村里人不兴给家养的动物起名,猫就叫猫,狗就叫狗,我和狗崽子同一天出现在家里,就叫狗丫儿了。
人死了,就是一缕魂。这话,是姥姥活着时候说的。
那时候,姥姥已经瘫了。她一辈子捧在手心里的儿子,一天都没来照顾她。
舅妈和表哥表弟更是躲得远远地,他们说姥姥会吃会拉,就是不会死。
我每天给姥姥洗裤子,喂姥姥吃饭,给姥姥挑伤口里的蛆。可姥姥还是拧我,她的手像铁钳子一样,拧过以后,身上就会起个紫色的疙瘩。
舅妈偷偷找我,给我五块钱,让我别再喂姥姥吃饭。
「她死了,你还少受点儿疼。」
可我不想姥姥死,她活着虽然总是拧我,但我总算有个家。
我把五块钱揣进口袋,告诉舅妈,家里的面还能做两顿,明早之前她要是不送来,我就像上次一样,去她家门口敲锣骂,他家丢不起这个人的。
舅妈咬牙骂着走了,我继续给姥姥洗裤子,姥姥在炕上扯着喉咙叫我,眼珠浑浊得像木盆里的脏水。
她说「狗丫儿,你得死在我前头。」
姥姥恨我,因为我的出生,让她没了女儿,更没了城里女婿的供养。
「姥姥。」我把手上的脏水抹到裤子上,吸吸鼻子,「晚上你想吃点儿啥?」
「姥姥从贴身的背心上扯下个针脚细密的布口袋,粗手粗脚揣进我怀里。」
她说,「你要不愿意死,那就等我死了,去城里找你爸。」
我没吭声,姥姥咧嘴哭了起来,她说她要吃一碗面片汤,放两个荷包蛋,再放上坛子里的咸香椿和虾皮。
「农药瓶子放在西屋,你去拿面的时候,带一瓶回来,要绿纸包的。」
我点点头,晾上衣服,就去舅妈家。
姥姥和我,都等不到明天早上了。
舅妈家在吃饭。
炒鸡蛋黄灿灿地摊在盘子里,香气扑鼻。
我手上拿着锣,告诉他们,姥姥要吃什么。
「你那个娘金贵得很。」舅妈摔下筷子。
表哥往表弟嘴里填了一筷子炒鸡蛋,他俩都吧嗒着嘴,红舌白牙搅和着一团金黄,看得我恶心。
舅舅没说话,他永远这样。舅妈骂姥姥的时候他不说话,姥姥把我从教室里拉出来的时候他不说话,表哥表弟打我的时候他不说话,我拎着锣在他家门口敲锣骂的时候,他也不说话。
「自己拿去。」舅妈还在生气,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我。像是夜里蹲在树枝上的猫头鹰,边嚼着嘴里的死老鼠,边死死地瞪着人。
我其实只想盛一碗面,但那样就盖不住绿纸包裹的农药瓶。没办法,我在面袋子前来回尝试,多了加上,少了再盛回去。
舅妈给我五块钱,换来了两颗鸡蛋,还有咸香椿和虾皮。
三天后,姥姥出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