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端逆流的水,总是会与江河互不相融。
原本摊入烂泥的大师兄蓦地从檀木椅上站了起来,就要对着楚祈过去。
我忍住鼻尖酸涩,上前一步,拦住了他。
顾清寒错愕地低头看我。
我透过有些水雾模糊的视线,强撑着睁开眼对他摇了摇头。
他沉默了几秒,扯着嘴角说了句:「我真是多管闲事。」便没好气地收回了自己的剑,转身走了。
气走了掌门,也气走了大师兄。
惩戒堂里的人眼观鼻,鼻观心,都默契地逐渐散去。
我也被师姐们拉扯着,准备离开。
抬脚迈出门的那一刻,楚祈语气复杂地唤了声我的名字。
「岁岁,我......」
我回过身,打断了他:「四师兄,今日是我的生辰宴,大家都还在等我,就先不与你叙旧了。」
从被他带回鸿蒙山起,对他的话,我向来是倾耳细听,像如今这样拒绝地打断他,还是这八年来的头一次。
楚祈先是没反应过来的一怔,随后瞳色猛地一沉。
「林岁,我下山不过半年的光景,你是跟谁学的这般......」
他眉目冷了几分,疾言厉色,仿佛又想像往日里我惹了祸事后般的教训我。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那个耷拉着脑袋乖巧挨训的林岁了。
他的话,我恍若未闻,转身便随着师兄师姐们走了出去。
不过十步之余,我感受到身后惩戒堂里顷刻扫荡而出的属于楚祈的怒气威压。
以及听到女主柳思梦惊呼地叫喊:「阿祈,别用灵力了,你的伤口又裂开了!」
07
月色清霜,枝木摇影,水中藻动。
窗扉半开,一灯如豆。
当我远远看见倚在我小院门口的顾清寒时,有些许的怔愣。
顾清寒是这鸿蒙派的大弟子,我的大师兄。
可算起来,我们并不熟稔,他也从未踏足过我的这座竹林小院。
他出身于名门世家,来鸿蒙山,主要任务是游山玩水,更精确一点来说就像是现代里出国镀金的富二代。
先不论他整日里懒懒散散的无心修炼,周身尽是些京城里贵公子脱不掉的纨绔做派,且他身为掌门亲传,一身修为却稀松平常得紧,甚至没有楚祈的三分实力。
要不是今日他为我出头说话,我还真不知道,我这不学无术的大师兄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出于感激,我连忙小跑了过去。
「大师兄,你怎么来了?
「......刚才的事情谢谢你。」
他见我回来,才百无聊赖地从门边站直了懒散的身子。
他语气颇为不耐地厌嫌:「行了,别提那个了。」
却同时从袖口里掏出了一个玉盒递给我:「喏,你今年的生辰礼物。」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泛着淡蓝色荧光的玉盒,有些意料之外的傻眼。
因为从刚才见到他出现的那刻起,我就设想了许多他此番来找我的用意。
但在我的猜想里,他可能会训我的窝囊,骂我的不领情,也可能同师姐们那般的迁就我,告诉我不要为楚祈和柳思梦在意。
可我却唯独没有想过,他只是简简单单地来给我送上一份生辰贺礼。
约莫是我的心事掩藏不住地挂在了脸上,他没好气地嗤了我一声:「出息。」
我没有回嘴,只是紧紧地抱着那只今日最让我心情好的盒子傻笑,看得顾清寒写满了一脸的加倍嫌弃。
不知从何方向吹来的风,乍起了我这竹林院里的竹雨。
顾清寒在临走前,看着我平静地开口:「林岁,她不像你。」
「什么?」我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表示没有听明白。
可他没有再多言语地转身离开。
等到看见他清隽的身影消失在月色里,我才恍然而悟。
他说的,是柳思梦。
原来,他早就看出了我的触景生情。
因为当年的楚祈,就是如今日那般一样,在所有人的不赞同下,宁受五大长老的十四教诫,也要固执地将我带回鸿蒙山......
我的生辰宴来得快,去得也快。
从那天起,我便在我的竹林小院里练剑、练法术。
不想出去,也不想看见不该看的。
我知道楚祈在向每一个人介绍柳思梦,而众人也因为不想得罪门内法力最高强的师兄,既生疏又礼貌地对待她。
可女主的存在就像是日日循环反复的太阳,成了吸引一切的光。
不过多时,这鸿蒙山的各个角落里便响起了不同呼唤她名字的声音。
就像我以为我不会再与楚祈有什么其他瓜葛,而他却在寒凉的雨夜里慌慌张张地闯进了我的小院,满身水汽地推开了门,见我便急声地问:「岁岁,你的玉流仙草呢?」
他一脸甜蜜,却略带愁思地对我抱怨:「岁岁,思梦不小心摔伤了腿,她疼得要命,只有用玉流仙草才能缓解她的痛苦。」
他说得很急也很笃定,仿佛不过是通知我一般,他此行对仙草的势在必得。
可他似乎是忘了,这仙草是我治病用的。
我需要每月按时服用,不然就会灵气爆体,痛到肝肠寸断。
他好像也不记得,当年我有一月断了这仙草,我痛到晕厥,再睁眼时,看见的是他满身泥淖地握着仙草,对我说:「岁岁,对不起,是我回来晚了。」
可现在,他在明知我又要面临断供的时候,却要让我交出来给另外一个女人。
我看着他着急而隐忍的脸,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格外陌生。
可到了嘴边的这句拒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因为这仙草,本就是他曾经一株一株为我从悬崖峭壁处冒死寻来的。
如今他想要回去,我这个受惠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拒绝呢?
于是我对他说:「好。」便静静地起身拿了仙草,交给了他。
松开手的那一刻,我瞥了眼窗外被乌云遮住的弦月,看见挣扎了许久的它,还是被隐入了大雨滂沱的夜。
09
淅沥而清脆的雨打竹林声里,我梦到了从前。
那时候我刚到这个世界,迷蒙而混沌,弱小而无助。
我被一群修士追到了城南的乱葬岗,听着他们扬言:「只要把这带邪气的小妮子杀了,哥们就能领赏!」
楚祈就是在这时候出现的。
他玄衣临风,剑寒锋闪,不过三招剑式,血不染尘,像极了鸿蒙初世的万物归墟。
后来我才知道,他来自鸿蒙山,用的也是鸿蒙剑意。
他不仅是云渡掌门的四弟子,也是这修仙界年轻一辈最有天赋的剑修。
他从乱葬岗将一身尘埃的我带走,带着我上了一座仙雾霭霭的山。
山上是奇门遁甲,七星封路,全是我只听说,从未见过的存在。
那时的他,牵着胆怯却满眼好奇的我跪在惩戒堂。
长风浩荡,他就那样不卑不亢地跪在青石板上与鸿蒙派的长老们争论。
「纵然她是邪体,但稚子何辜!」
「楚祈斗胆,求长辈们能够留下她,弟子必承诺以礼法教之,不让她犯同那些邪魔一丝一毫的错!」
他的脊背挺立如竹,掷地有声,不动声色地将我护在了他的灵力范围中,仿佛用他的一片赤诚为我撑起了所有的胆怯与不安。
他的大胆行事与谏言,同时也让他为我生生受了五大长老的十四教诫。
打得他皮开肉绽,打得我哭的泪流满面。
可后来呢?
后来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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